2月24日俄羅斯對烏克蘭采取特別軍事行動，俄烏雙方爆發軍事沖突，歐美國家開啟對俄羅斯能源、金融、經濟等方面綜合制裁。作為近幾十年來國際最重要的安全事件，俄烏沖突勢必將影響到全球經濟。能源作為經濟運行的血脈，俄烏沖突持續時間、俄羅斯與歐美國家關系、制裁范圍與力度等，必將給國際能源市場帶來持久、深刻、廣泛的影響。我國作為能源消費大國，油氣對外依存度高，國際能源市場變化也將給我國帶來諸多影響。

01

俄烏沖突將給國際能源市場

帶來短期和長期影響

（1）短期影響

俄羅斯作為國際能源市場上重要的生產和出口大國，任何有關對俄羅斯的制裁措施，包括直接限制俄能源生產和出口的措施都會直接影響全球能源供給，推動能源價格上漲，尤其是油氣價格。而且，油氣作為具有戰略屬性的特殊商品，其價格不僅受到市場供需關系的影響，也與地緣政治局勢緊密相關。過去30年中10次軍事沖突，都導致油氣價格上漲。本次也不例外，2月24日俄烏沖突爆發當天布倫特原油和紐約原油期貨價格雙雙突破每桶100美元關口，最高達到每桶105.79美元。2月27日后，隨著BP、殼牌、埃克森美孚等西方石油公司相繼宣布退出俄羅斯業務，對供應不足的擔憂導致國際油價大幅上漲，至3月4日，布倫特原油日均價格升至118.11美元/桶。3月7日，美國表示正在研究對俄羅斯實施石油禁運，市場對供應短缺的恐慌加劇，布倫特原油日均價格升至123.21美元/桶，首次突破120美元/桶的關口。3月8日，美國正式宣布禁止進口俄羅斯石油和天然氣，英國宣布將在年底前逐步停止進口俄羅斯石油及相關產品，布倫特原油和紐約原油期貨價格分別收于123.70美元/桶和127.98美元/桶，創下2008年7月以來的新高，僅6個交易日就上漲超27%。據估計，本輪油價上漲中，因俄烏沖突引發的風險溢價累計約20-25美元/桶。

但要看到，歷史經驗表明，像俄烏沖突這種地緣政治風險對國際能源價格的影響往往是短期、顯性和階段性的，無法長期支撐能源價格上漲，能源價格將會隨著俄烏沖突的結束或緩和而有所回落，逐步過渡到由市場供需來決定。

（2）長期影響

①拖累全球經濟復蘇，進而影響能源需求。目前全球處于后疫情時代，經濟正在從新冠疫情的寒冬中逐漸回溫，經濟復蘇基礎薄弱。但俄烏沖突及美歐對俄的制裁勢必會增大全球經濟復蘇前景的不確定影響包括能源在內的全球商品需求。首先，石油天然氣作為基礎性燃料和原料，其價格大幅上漲必然進一步加重美、歐、拉美和非洲等本已十分嚴重的通貨膨脹，全球通脹形勢將進一步惡化。彭博社預測，國際油價攀升到100美元，將使美國和歐洲下半年的通脹率提高約0.5個百分點。摩根大通預測，如果國際油價攀升至150美元/桶，全球經濟擴張將完全熄火，通脹率飆到7%以上。其次，由于俄羅斯還是全球主要的農產品、礦產品出口國之一，對俄制裁勢必將導致全球產業鏈、供應鏈紊亂加劇，制造業活動遭遇更大瓶頸。第三，干擾全球貨幣政策走向預期，主要表現為央行政策空間進一步受限。當前美歐主要經濟體正計劃加速收緊貨幣政策，以抑制通脹，同時希望避免因緊縮力度過大而拖累復蘇步伐。俄烏沖突在助推通脹預期的同時削弱經濟活動恢復前景，令抑制通脹和支持經濟的權衡挑戰變得更復雜。第四，俄烏沖突通過打擊風險資產和私人部門信心影響實體需求，最終將延緩全球經濟修復進程。其中，對俄烏自身經濟沖擊最大，對歐洲經濟影響次之，對亞太和美國經濟也有負面影響。彭博經濟研究認為，如果俄羅斯對歐洲的能源供應中斷，可能導致歐元區陷入經濟衰退，并將壓低美國的經濟增長。摩根大通首席經濟學家卡斯曼估計，如果國際原油價格迅速推高至每桶150美元，拖累全球經濟增長減少3個百分點。

②影響全球能源供給，重構能源生產版圖。俄羅斯是世界能源大國，擁有豐富的油氣和煤炭等能源，在世界能源市場擁有無可或缺的地位。根據《BP統計年鑒2021年》，俄羅斯石油儲量約占世界儲量的6.2%，居世界第六位；原油和凝析油產量名列世界第二。俄羅斯天然氣儲量約占世界儲量的19.9%，居世界第一位；產量名列世界第二。煤炭約占全球可采儲量的17.2%，居世界第二位，同時是世界第六大產煤國，第三大煤炭出口國。能源是俄羅斯經濟命脈，2011-2020年間原油和天然氣收入占俄羅斯政府平均年度總收入的43%。俄羅斯每年的GDP中超過30%的經濟增長由能源相關活動構成。而在疫情發生之后，由于能源價格的大幅度上升，這一占比變的更高。

盡管歐美一再強調制裁避開能源業，然而俄羅斯立國之本就是能源，對他的制裁不可能不波及到能源業。未來隨著歐美對俄羅斯的制裁逐步加深，俄羅斯經濟受損，眾多國際石油企業撤資離開，這意味著后期即使爭端緩和，俄羅斯油氣產量也可能會受影響并無法恢復。現階段石油買家避開俄羅斯原油，隨著庫容逐步枯竭，俄羅斯原油產量也將逐步下降。一旦產量下降，再恢復到高產就需要時間。俄羅斯因俄烏沖突油氣產量、出口量大幅下降甚至中斷，且目前伊朗、委內瑞拉、利比亞等傳統生產出口大國因遭受美國制裁或內亂而難以提升出口量，那么全球能源供給勢必受到嚴重影響，能源生產版圖也將重構。全球油氣供給側"三駕馬車"中另外兩個國家--美國、沙特在全球市場上的"能源話語權"將顯著得到提升。

③增大國際能源合作與貿易風險和不確定性。作為資本技術密集型和國際化的大宗商品，由于資源稟賦、技術條件的差異，能源產品更需要國際合作和貿易來提高市場效率、平衡全球能源市場供需。由于歐洲油氣主要依賴從俄羅斯進口，本來"北溪二號"這條俄歐天然氣大動脈的投產運營能夠有效緩解歐洲的能源危機，目前已經建成，正等待投產運營的審批。由于俄烏沖突，早在2月22日德國就宣布暫停北溪二號天然氣管道項目獲得認證與投產運營。此外，隨著美歐國家對俄制裁措施落地，影響正在凸顯，在政府和輿論壓力之下，國際能源企業不得不采取措施滿足合規要求，并紛紛從俄羅斯撤資或中斷項目合作。截至目前，英國石油公司、挪威國家石油公司Equinor、殼牌、埃克森美孚等先后宣布退出與俄羅斯相關能源企業的合作關系。道達爾聲明不再參與俄羅斯新項目的融資。第三，由于美歐對俄發起SWIFT制裁，切斷俄羅斯部分銀行與全球銀行系統間的聯系，勢必會對國際跨境貿易和資金流動形成阻礙。盡管對俄羅斯的制裁沒有包括能源行業，但龐大的國際能源貿易，需要兩國銀行業的支持。在SWIFT制裁下，與俄羅斯開展國際能源貿易將面臨支付、結算的問題與風險。如果歐盟對俄羅斯在歐元領域進行制裁，國際能源貿易協議還將面臨如何執行的問題。因此，未來與俄羅斯的國際能源合作、貿易等關系或將面臨多層次的復雜的不確定性和金融風險。

④擾亂全球能源低碳轉型步伐與節奏。首先，作為全球能源大國和碳排放大國，俄羅斯之前提出了2060年實現"碳中和"目標。俄烏沖突后，因制裁原因其經濟發展將嚴重受損，而其經濟又嚴重依賴于傳統化石能源，因此預計俄羅斯未來經濟發展更加依賴于傳統化石能源的發展，"碳中和"目標實現的概率將大大降低。其次，歐洲能源低碳轉型戰略面臨很大沖擊。歐洲是全球能源低碳轉型的倡導者和堅定支持者，德國等部分國家棄煤棄核、大力發展風電新能源的決心和力度都很大，但由于新能源發展雖快，但規模總量占比仍然不高。當前歐洲一次能源消費結構中，石油、天然氣占比高達59%，本土油氣對外依存度度高達90%以上，其中，約40%的天然氣和約30%的原油依賴自俄羅斯進口，可以說對俄羅斯形成了較為嚴重的油氣進口依賴。2021年歐洲發生能源危機、能源價格飆升，歐洲國家開始反思對俄羅斯能源依賴的擔憂。俄烏沖突的爆發，歐洲不得不考慮擺脫對俄羅斯的依賴，重塑能源轉型。歐洲要想降低對油氣的依賴，未來在能源貿易領域實現多元化、去俄羅斯化，長期來看，發展綠色能源成為減輕對傳統能源依賴的唯一途徑。短期來看，由于資源儲量低、采耗時長，不可能大幅恢復天然氣生產，不得不依靠部分重新啟動最近退役的燃煤電廠以及核電廠，讓煤炭成為滿足能源需求的優先事項來實現能源安全。事實上，自歐洲能源危機發生后，整個歐洲的燃煤發電也處于增長之中。2021年歐洲燃煤發電量比2020年增長18%，中斷了自2012年以來的下降趨勢。2022年1月份歐盟煤炭進口量比上年增長56%以上。煤炭、煤電的發展，將會阻礙歐洲能源轉型目標。歐盟氣候事務負責人稱，如果沒有更全面的戰略來擺脫天然氣，歐洲將無法實現到2030年將排放量比1990年水平減少55%的目標，也無法實現格拉斯哥峰會將溫室氣體凈排放量減少到零的2050年目標。

02
國際能源市場動蕩給我國帶來一定影響

目前中國是全球最大能源消費國，全球占比超過26%，能源總體對外依賴度已經從2000年的5.71%快速上升至2020年的18.07%。其中，石油和天然氣的對外依賴度分別在70%和40%以上。雖然國內煤炭資源量相對豐富，探明儲量居世界第三，但從2017年起，中國一直是全球最大的煤炭進口國。正由于我國能源市場對國際市場依賴程度高，因此，國際能源市場動蕩勢必將給我國經濟社會帶來一定影響。

（1）直接增加能源進口成本和支出

石油方面，2020、2021年我國原油進口量分別為5.4、5.13億噸，每年進口原油需要花費高達1700億美元，約合人民幣1.2萬億元。因此，國際油價的上漲對我國購買原油的成本而言都會是一個天文數字。以2021年我國原油進口為例，國際石油價格每上漲1美元/桶，我國原油進口將多支出35億美元，上漲10美元則將多支出350億美元。天然氣方面，由于歐洲是天然氣使用最大的地區，一旦"北溪-2號"停擺，歐洲將逐步轉向其他地區購買天然氣，勢必會導致全球天然氣價格上漲。2021年我國進口天然氣價格整體呈大幅增長態勢，進口管道氣價格相對穩定，進口LNG價格漲幅明顯，全年天然氣進口金額3601.0億元人民幣，與2020年同期相比增長56.3%。以此推算，國際市場1噸天然氣價格上漲1美元，意味著我國每年要多支出12億美元。

（2）提高下游產品成本，增大企業經營壓力

石油作為基礎能源和重要的化工原料，其產業鏈下游的成品油和化工原料是國民經濟賴以發展的基礎。因此，上游原油價格的上漲，將沿著"原油開采-煉油-化學工業-紡織、機械等行業"這樣的產業鏈向下游傳導。而產業鏈下游行業由于企業較多，相對分散，市場競爭激烈，這就意味著上游產品價格的上漲將提高下游產品成本，而下游企業又無法將成本完全轉嫁給用戶，就會導致盈利空間被壓縮，負面沖擊較大。

（3）增加居民能源消費支出，增大通脹壓力

原油價格上漲最終通過生產鏈逐步傳導至消費端，導致居民能源消費支出增加，成本推動型價格上漲壓力增大。其傳導路徑有兩種：一是直接傳導。由于國內成品油價格與原油價格聯動緊密，原油價格上漲將持續帶動成品油價格上漲，從而提升居民交通通訊成本。據測算，成品油價格每上漲1個百分點，將影響交通通訊與服務價格上漲0.1個百分點。二是間接傳導。主要體現在工業生產和農業生產上。工業生產方面，由于原油是化工、紡織等行業的原料，原油價格上漲將抬高諸多行業的原材料成本，并通過生產鏈傳導至消費端，最終體現在消費品價格的上漲上。而農業生產方面，原油價格上漲將會帶動化肥價格提升。而三種主要糧食作物的每畝總成本中，化肥費用的占比高達16.5%。化肥價格提升將導致糧食生產的成本提升，并推漲農產品價格。

（4）中俄能源貿易利好的同時暗藏一定風險

俄羅斯是中國重要的能源進口國，中國進口煤炭、管道天然氣、原油和液化天然氣中的27%、17%、16%和6%均來自于俄羅斯，并且2008年以來中國從俄羅斯進口的原油和煤炭占比還在不斷提高。俄烏沖突后，歐洲如果減少從俄羅斯進口能源的話，能源作為俄羅斯經濟支柱，勢必會選擇其它出路，而中國是一個最優的選擇。在中俄戰略合作深化以及美歐不制裁俄羅斯能源出口的背景下，未來中俄能源合作甚至會進一步深化，中俄能源貿易將會大大增加，這對穩定我國能源供應和價格是非常有利的。不過也要看到，未來中國增加從俄羅斯進口能源，將面臨兩個風險：一是對單一國家形成過高的能源依賴，不利于能源進口多元化；二是歐美國家目前正在積極考慮如果中方通過貿易等手段支持俄羅斯，西方將對中國一并采取制裁措施，此類措施一旦實施，中俄能源貿易將面臨一定風險。

此外，油氣等能源價格上漲還會抑制石油消費；促進新能源產業發展，倒逼能源清潔低碳轉型；加速淘汰落后產能，促進煉油產業的升級調整。

03

相關建議

（1）著力推動油氣增儲上產，加強國內油氣資源的勘探開發，增強國內能源生產保障能力。

（2）立足煤炭是我國最大能源來源的國情，大力促進和提高煤炭清潔高效利用方式，降低油氣等戰略性能源依存度，增強國內能源生產保障能力，加強對外部能源供應風險的抵御能力。

（3）利用當前機會，加大中俄能源貿易力度，同時努力拓展進口渠道，促進進口多元化，持續提升自身在國際原油貿易中的影響力。

（4）持續推動人民幣離岸市場建設、深化上海原油期貨市場建設，提升我國能源安全水平，抵御國際能源價格頻繁波動帶來的巨大風險。

（5）考慮到未來能源市場"黑天鵝"事件發生頻率增多，應從國家、企業、個體等層面大力推動能源市場應急機制建設，有效防范未來風險。

（6）先立后破，科學有序、穩妥推進"雙碳"工作，避免傳統能源退出進程太過激進，導致能源短缺的發生。

（7）加強俄烏局勢、美歐等國未來針對俄羅斯可能采取的制裁措施的研判，增大培訓力度，引導企業在進行國際貿易時合理規避風險。

（8）加強國際能源價格趨勢監測、預測研判。應加強政治、經濟、外交、軍事、能源等方面的分析和預測，長期跟蹤國際油氣煤炭等能源產品價格，未雨綢繆，提前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