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就經濟危機下2009年中國宏觀經濟形勢以及當前面臨的幾個問題談些看法。

第一個問題，這次國際金融危機對中國沖擊有多大？目前還不能下結論。因為這次中國受影響主要是三個方面。第一，國際金融危機的沖擊確實影響了出口，影響了中國。第二，假定沒有國際金融危機，中國經濟到2009年也會處于一個拐點。因為我們經濟不可能長期維持11%左右的高速度增長，肯定會下滑。

第三，深層次的原因。多年來我們繁榮掩蓋的矛盾長期順延，把我們的經濟轉型的迫切性給淡忘了。因為我們的日子過得很好，出口率增加了，增長率也那么高，所以長期沒有想到經濟轉型。這三個問題交織在一起，使得國際金融危機對我們的沖擊就比過去我們所經歷的要強烈得多。

但是，我們實體經濟受的影響要比金融行業受的影響大。為什么中國的金融問題不像外國一樣受了那么大的影響，主要是三個原因造成的。第一，前幾年中國金融業的改革特別是銀行業的改革起了重要的作用，不良資產在那個時候已經剝離掉了。所以，應該肯定前幾年的金融體制改革的順利，對我們今天減輕金融危機的沖擊有好處。第二，中國主要的銀行、保險公司都是國家控股的，在這樣的情況下，老百姓不會擔心銀行不穩，保險公司不穩，中國主要的銀行、保險公司不會倒閉。第三，盡管我們的股市跟美國的股市都有影響，但是問題不大。中國的股市實際上仍然是跟世界股市脫鉤的，會受影響，但中國股市有自己的規律。所以，中國的實體經濟要比金融體系受影響大，金融業本身受沖擊比較小。但要注意，假如4萬億投資不好的話，或者是啟動貸款使得銀行不良資產增加了，中國也可能會出現問題。現在要注意這類問題，盡管問題還沒有發生。

第二個問題，我們的經濟是不是會起來，是不是到了谷底？我們知道，經濟運行周期跟就業變動的周期不是重疊的，而是就業周期的變動滯后于經濟運行的周期，經濟滑坡在前，就業滑坡在后。為什么？因為這是經濟學中很有名的定律，經濟增長和就業的不對稱性。兩個不對稱，當經濟開始滑坡的時候，企業不進行裁員的，因為他希望得到新的訂單，現在把人都裁了，萬一訂單又來了怎么辦呢？所以，經濟滑行了一段時間之后，訂單的確減少了、沒有了，這個時候開始裁員了，所以是滯后的。

經濟開始起來之后，就業并不一定就跟著起來，也是滯后的。因為經濟只要國家投資的話，GDP就會起來，這主要取決于國家投資的作用。但是企業是不是就大量用人了？不是這樣的。企業在這樣的情況下首先是挖掘內部和現有人員的潛力，把內部的潛力都用完了才開始招人。所以，就業率下來是滯后的，就業率上去也是滯后的。特別是每經過一個周期之后，人均的資本率提高了。所以金融危機不會像從前那樣需要那么多的勞動力。

這樣的情況下，我曾經說過，只要國家大量投資下去，從第二季度開始經濟滑坡被制止了，就業會起來，但是就業的低谷現在還沒有到。經濟增長率開始起來了，不等于就業問題緩解了。而我們今年帶來的問題應該說內需不足主要與就業有關系。

這里也應該看到中國人就業問題有自己的特點，我不久前去西歐講學剛回來，跟西歐的經濟學家討論他們提出的一個問題。在西歐國家只要增長率到了2%、3%，就業問題就平均。為什么中國非要到8%以上，9%、10%，如果經濟增長率到了3%、4%就很高了，就業問題很嚴重原因何在。我對他們這樣說，因為你們的工業化進行了幾十年了，你們農村的勞動力已經釋放完了，而且社會保障體制覆蓋了城鄉。所以，每年要增加2%到3%的增長率的話，出資率又不高，農村又沒有大量的外流。退休的人和留下來的崗位新增的勞動力又填補了，主要的就業問題是外來移民的就業問題。中國就不一樣了，在城鄉二元一體的基本情況下，只要大量的農民工能夠出來進城市，其結果就是自己工資收入的確增加，而且感覺到社會待遇也變了，他能夠享受城市的生活，希望有一天在城市落戶。由于大量的農民工不斷地出來進入城市，我們可以想到，如果經濟增長率高，我們可以安排一千萬人就業，但是今年只能安排九百萬人就業，所以中國的就業問題是很嚴重的，對此必須要有很清晰地認識。

目前的中國經濟正處于轉型的階段，如果中國的經濟和就業問題要解決，首先必須要擴大內需。擴大內需如果做得好，我們渡過這個難關就容易的，就業問題解決不好，民生問題解決不好，內需擴大不了，這個問題將一直沿著這個方向走下去。即使經濟增長率恢復了，就業問題仍然是加在我們頭上的一把刀。

第三個問題，怎么擴大內需？大家做的第一個是擴大就業，四萬億投資投到什么地方是最要緊的。

四萬億全部投到基本建設當中去，GDP可以上去，但是就業仍然解決不了。你想想看，大修公路、大修鐵路，這樣的建設會有多少農民工會去的？農民工他能夠去嗎？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調查組專門就此做過調查，現在最困難的是回鄉的民工大都是30歲到40歲的，他們干了這么多年了，不管女工還是男工體質都不行了，沒有地方去。在服裝廠干過活的工人會去修路嗎？所以擴大內需第一個問題是解決就業。

第四個問題，怎么解決就業？怎么解決就業，首先必須有一部分的投資注入民營企業，包括銀行融資也好，包括國家參股也好，必須注入民營企業，讓民營企業更活躍并且招聘更多的工人。第二，勞動密集型企業還要大量發展，中國今后的方向跟其他國家不一樣，中國必須是資本密集型和勞動密集型并舉，忽略了勞動密集型企業，就業的問題無法真正解決。第三，回鄉農民工年紀大的，或者是在沿海地區干了十來年的，要鼓勵他創業走三個路子。第一個路子要逼他小額貸款，讓他自己開小店。一個人會縫紉就開裁縫店，會修鞋的開一個修鞋店。種種的小額貸款，這應該是由銀行專門幫助回鄉農民工自行創業的，只要他想辦法開了店不但自己解決了還可以再雇一些人。

這是第一條。第二，鼓勵發展養殖業，也要小額貸款。辦一個養雞場、養豬場，可以貸款，這樣就把他們安定下來了。第三，結合中國當前正在進行一場林權制度的改革。以前農村改革只限于農田，而不限于林地，怕亂砍樹。當時不敢搞，已經拖了二十年。現在開始搞了，重要的文件也出來了，林地的承包是70年不變，福建江西我們都做了調查，那里沒有發生回鄉農民工的問題，因為家里都有山，一家一座山好幾百畝地，所以林地發展起來了，林地養雞、種蘑菇、種藥材，這是他自己創業，農村創業有平臺了，而且承包70年制度不變。林地的承包期是70年不變，現在我種樹，可以給我孫子。這種情況在當地是普遍的。

還有一條，跟農地不一樣的地方在于國家政策規定了林權土地和林木可以抵押貸款，農民的融資問題通過抵押林地和林木可以抵押貸款，這解決了一部分回鄉農民工的就業問題。

還有一部分的農民工怎么辦？年輕的你可以到工地去干活，也可以職業培訓，國家加大力度進行職業培訓。我國正在面臨著經濟轉型，經濟轉型是兩個轉型，一個是產業制度的轉型，另外是勞動力素質的提高，是經濟轉變的重要作用。我們中國的熟練技工比例太少，我們在國外考察過，熟練的技工、一般技工、一般工人的比例是1/3、1/3，1/3，熟練技工占到了1/3。

而中國現在只占了6%左右，我們熟練技工比例太低。這影響到我們將來的技術升級，影響到我們將來的技術創新。你沒有技工怎么行？所以利用這次機會為將來做準備，我們可以想到，在國家大量投資之下，國內估計是4月份開始，經濟滑坡是制止了，GDP可以維持在平穩點并且開始逐步恢復。就業問題可能會在今年年底才能有所放緩，內需的擴大也會放緩。

第五個問題，內需擴大還有一個重要的方面，就是一定要加快社會保障體制改革。為什么人家說中國的儲蓄率高，這里有東方文化的原因。更主要的是我們的社會保障體系不行，老百姓不愿意花錢也不敢花錢，家里有孩子考取大學了沒有錢怎么辦？所以老百姓要存錢，家里人生病了醫療的問題要準備錢，還要準備錢買房子、養老，不敢花錢，這跟社會保障制度體制改革有關。

大家知道1929年世界性大危機的時候，以前的經濟學主流思想是自由經濟，國家不干預。1929年危機發生之后最早采取國家干預的是瑞典，瑞典經濟學家當時提出了重要的理論——因為根據自由經濟學的觀點，工人為什么失業了，工資太高。你把工資降低了，那不是會有更多的人可以就業了，他們是這樣管理的。瑞典的經濟學家不承認這種觀點，當時給政府提的報告是我們必須解決民生問題。就是說1929—1932年社會上的影響執政的問題就采取了這樣的問題，失業和就業、醫療衛生體制改革、給社會所有人醫療保障，住房問題也給你解決，為解決民生問題做準備。瑞典福利國家的形成最早是政府推動的，通過這些努力，瑞典把難關渡過了，人們的后顧之憂解除了、內需自然擴大了。

到了1936年的時候，凱恩斯認為國家干預是用財政通過舉辦公共工程來吸收就業，擴大內需把人們的后顧之憂解除了。這個方面我們正在做，新的醫療體制改革方案開始就要逐步地出來了。還有各地對就業問題的重視，但是有一條是很重要的，這個過程不是很快的，可能會慢一點。所以，到了下半年的時候，就業的問題會逐步緩解，內需會擴大。上半年我們仍然認為國家四萬億的投資是重要的。

最后要講一點，光就業解決了還不等于是真正擺脫了低谷。真正擺脫低谷的指標是企業賺錢了，大部分企業賺錢了。這樣企業就會自己去投資，自己會想辦法來擴大就業。而且企業賺錢的問題比就業的問題還難于解決，因為要受到國際經濟的影響，美國的經濟究竟怎么樣，現在能不能下結論還得觀望。

所以，國家投資可以使得GDP上去，制止經濟增長的滑坡。民生問題逐步解決就業問題，可以渡過就業的危機，最后要靠企業有錢賺，怎么樣賺錢就是制度創新。關于創新，我們提出了四個方向。第一個新能源，第二個新材料，第三是信息化，第四是生物科技產業。今天大家討論新能源，對未來經濟大的突破有重要的意義。

(注：本文是根據厲以寧在由中國能源網舉辦的第五屆中國能源投資論壇上的講話整理而成，未經本人審閱，僅供參考。請勿轉載、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