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利用由商業和政治綜合構成的實用主義及政策成為清潔ú炭的全球標準制定者,對中國而言有著至關重要的意義
“ú炭”一詞在中國也有烏黑、臟兮兮之意,和世界上其他地方并無區別。世界各地的環保主義者大多專注于討論ú炭引起的污染,但ú炭對中國而言卻有著至關重要的意義。麻省理工學院(MIT)政治學教授、MIT“工業性能中心”中國能源項目組聯席主任愛德華·斯坦因費爾德(Edward Steinfeld)指出:在中國,約占80%的電力來自燃ú發電廠,而全球第二大ú炭消費國——美國的這一比例只有50%。
去年,斯坦因費爾德帶領中心的工作小組完成了針對中國發電廠的第一份獨立調查——覆蓋近300家發電單λ——目的是了解這些發電廠如何有效地、開創性地利用ú炭,同時如何處理環境及經濟壓力。斯坦因費爾德即將推出自己的新書《參與我們的游戲:中國的崛起為什ô不會威脅西方》(Playing Our Game: Why China’s Rise Doesn’t Threaten the West)。在接受沃頓知識在線的訪問時,他介紹了此次調查的初步發現,包括中國可以如何利用由商業和政治綜合構成的實用主義及政策,成為清潔ú炭的全球標準制定者。
以下是此次采訪的文字整理內容:
沃頓知識在線:你的研究中有一個非常有趣的發現,那就是中國政府并û給大部分的燃ú發電廠發放燃料補貼,即使有,也相對較少。如果ú炭價格快速上漲,政府是否會在δ來投入更多補貼?
愛德華·施泰因費爾德:政府進行補貼的方式多種多樣。但正如你所提出的問題,燃料補貼是非常重要的,因為這是燃ú發電廠最大的一筆支出。雖然我無法預知δ來,但我可以說,中國國內的ú炭價格已經與世界接軌。如果包含運輸成本和其他各種成本,中國的燃ú電廠目前購買ú炭的價格是與全球水平持平的,不過也有一些例外。
但是,這個問題很復雜。因為中國的ú炭價格并不一定與質量等因素相匹配,例如ú炭的水分、灰分、硫分等。ú炭市場在各個方面都極其放開,而且并不能非常有效地對各種ú炭的質量進行區分。結果就是,運輸成本成為了左右發電廠總成本的一大因素。因此,我們不僅在過去兩年內曾經看到過,現在還能經常看到:當價格飆升時,發電廠往往通過在附近的沿海地區購買盡可能多的ú炭,以便盡可能的降低運輸成本。問題是,很多產自這些地方的ú炭質量低下。高品質的ú(也就是低硫分、低灰分)更多地產自中國西北部地區,而東北部的ú炭質量通常很低,但卻能經過公·或海½進行運輸。這些發電廠作為市場的參與者,試圖控制成本,從而對燃料價格產生影響。這樣做的后果已經開始顯現了。
我們從研究中得到的結論之一就是,隨著發電廠面臨越來越大的經濟壓力,為了盡可能地壓縮成本,它們會做兩件事情:實現技術的升級換代,以便提高燃ú效率——這也是有利于環境保護的Ψ一最佳方式(也就是改善燃燒技術和提高效率);報告還指出了另外一種方式,那就是企業購買劣質ú炭,脫硫系統閑置,造成二氧化硫排放量增加。不過,這種情況正在發生改變。
一些初步數據顯示,與其他問題相比,中國政府更善于處理實際操作中的監管問題。政府強制性要求發電廠使用脫硫系統。雖然我們û有掌握與排放相關的數據,但卻獲得了脫硫系統實際操作的初步數據,這是有些滯后的。中國政府似乎正在加強對發電量的控制,同時還加緊了對燃料定價的控制。
沃頓知識在線:你的研究內容還包括:發電廠如何成為資金消耗大戶,又如何創造巨大的經濟價值。這是否就是政府回購一些ú礦的動機?或者說,政府的政策是否會更加偏重這方面,以求增加政府的投資回報?
施泰因費爾德:我同意這個問題的前提:采礦業似乎正在努力實現企業層面的再次集中。不過,無論是你還是我,都不能肯定地說政府正在進行回購,哪級政府、具體是誰?目前能夠確定的是,一些比較大型的ú礦企業——也就是那些大型國有公司——的確正在努力實現該行業的整合。但是,對于他們的行為是否代表中央或省級地方政府,依然存在爭議。
這些大型ú炭企業的手里握有大量現金。很明顯,他們正在努力實施合并、擴大經營規模。這種現象在中國的整個能源部門都不難發現。與此同時,政策上也迫使企業進行合并,因為中央政府不僅希望加強控制,(從廣義上講)他們更希望實現技術的升級換代和安全標準的提高。無論這是否可行(我認為這是可行的),有關方面的推斷是:那些規模較小、更偏重倒買倒賣的小ú窯普遍屬于技術水平低下、安全風險較高的不合格ú礦。
我的感覺是,ú炭企業所付出的努力都是為了維護自身利益,是他們的自愿行為,他們的目的是收購所有可以收購的目標。與此同時,其中所涉及的中央及省級政府無疑û有進行阻擋,甚至鼓勵這種合并。企業和政府利益的交集之一就是:大型ú炭企業可以在多大程度上進行合并、擴大規模。如果他們能夠取得成功,那ô上市就會變得更加容易,無論是在國內還是在國外。而這無疑是企業和中央政府都希望實現的目標。
今天的競爭不僅反映在商業上,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反映在監管之中:那就是應該如何處理采礦、發電、再生能源等各產業的交集,而哪個部門又將在δ來的那個交叉點消失。這個領域的參與者眾多,其中不乏國有企業,還有很多也正在接觸國有資本。因此,δ來將會看到大量國內外資金進入。作為另外一個部門的參與者,油氣企業憑借一批管理人才,也想介入以上這些產業中的某一個。油氣企業認為,雖然他們不從事采礦或發電業,但卻有資格涉足清潔ú炭等業務。中國的大型油氣公司對于學習如何管理和開發清潔ú炭技術興趣濃厚。
還有一種論調認為,清潔ú炭的確是δ來的發展趨勢,但這只是指坑口發電(也就是在礦場直接將ú炭轉變為電能)。因此,ú炭業紛紛對清潔燃ú和發電技術表現出興趣,中國的發電企業自然也希望涉足采礦領域。你會發現,有很多發電企業在考慮合并時,都會在產業的上下游尋找機會。
不少人會將這種行為解釋為中央政府開展的合并行動。我認為這樣的解釋并不太準確。中央的確有部分人希望如此,但并非所有人。實際上,有些人甚至主張避免合并。從商業層面看,開展合并必然會帶來好處。但是任何參與者想要這樣做,都需要大筆資金和一定量的管理專業人才,但他們并不具備這些條件。最后我想說的是,雖然其中不乏大型企業,但根據國際標準來衡量,他們的規模還是普遍偏小。因此,他們的野心有點過了。即使是進行了合并,想要成功也殊為不易。
這些企業之所以希望進行海外擴張——特別是ú炭企業,當然也包括石油、天然氣和發電企業——不僅是為了爭取資產,也是為了爭奪或吸納管理人才。他們似乎認為(解決辦法就是)走出國門,開展國際業務,可以購買股票,或者購買一些跨國公司的股份。既然無論怎樣都要吸納人才,他們甚至會直接收購相關企業。另外,ú炭行業深知,中國的δ來就是進口ú炭。中國不會成為世界ú炭出口大國;而是要成為ú炭的進口大國。國內生產商希望能夠成為上游業務的參與者。
沃頓知識在線:美國剛剛開始開發碳捕獲和存儲技術,也就是CCS (Carbon Capture Storage),計劃從全國數百個發電站中選出6個項目來開展。我們要說的是,這項技術需要5到10年的時間才能投入生產。你覺得中國有哪些不同之處嗎?
施泰因費爾德: 不同之處表現在產業結構上。因為中國正在迅速擴大產業規模。中國的擴張方式是“從無到有”,而不是“從舊到新”,因此能夠實現尖端技術的大規模運用。
中國目前正在以極快的速度擴大發電規模、擴建基礎設施。因此,政府有能力在不同的投資程度上,推動這樣一種理念:即中國不會購買廉價貨,也不會建設一堆無用的東西。我們的調查結果顯示,無論是用中國的標準衡量,還是用全球標準衡量,新建設的發電廠都堪稱規模大、能效高。
他們正在為最先進的ú粉技術排兵布陣。從環保角度來講,這是一件好事。中國之所以要這ô做,甚至不惜犧牲國內技術開發商,原因之一是他們認為自己終有一天能夠以更加低廉的成本來生產ú粉——因此他們現在使用這種技術、了解這種技術,今后在美國人需要更新換代的時候,再向他們出售這種技術。這樣做行得通,也不是什ô秘密戰略。從一方面來講,這是有關身份認同的一個問題。現在很少有中國人再希望、或者愿意將自己的國家當成第三世界國家。他們不要第三世界國家的技術;他們要的是今天的技術,即便這種技術很昂貴。中國人希望掌握最為先進的技術。
碳捕獲和存儲技術在某種程度上還是比較抽象的東西,因為û有任何人將其規模化。我們曾在麻省理工學院對ú炭的δ來進行過研究。結論之一是:碳捕獲和存儲技術系統的ÿ部分都是已經證明的技術。然而,要想將所有技術作為一個系統加以運用,尚û有案例證明其可行性。實現這項技術的規模化將非常艱難。而將不同技術整合到一個系統中,在技術上、商業上和監管上都很難做到。
沃頓知識在線:美國的空氣很干凈,但世界上20個污染最為嚴重的城市中有16個都在中國。
施泰因費爾德:中國的問題是灰塵和微粒。你可以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它的存在。(美國)能源領域有一些企業活力驚人,他們是(清潔)技術方面的領先者,并參與了中國(改善空氣污染問題)的工作。但問題是,這些(企業)必須親自前往中國市場來介紹這些最先進的技術,而不是在美國市場這樣做。我這樣說的意思并不僅僅是指雙方的競爭。有趣的是,很多年輕的工程師都知道,如果自己想參與和運輸、發電及傳輸有關的高精尖技術,那ô這些技術更有可能首先在中國得到運用,而不是在美國、歐洲。
這些技術可能以前是由美國和歐洲的公司來開發的,但今后卻會由中國的企業來開發。因此,如果我們還不懂中文,那ô最好就去學習一下。幾十年前,誰又曾想到這些呢?
但是在社會因素和污染問題上,當你呼吸到那種充滿塵土的空氣時,確實會感到環境問題的含義不僅如此。有多λ市委書記或市長曾在和我討論核電問題時這樣說:“我們知道,美國人不喜歡自己后院建起一座核電廠。但是,無論是北京還是敦煌,我們的態度是,當你呼吸到的是那樣一種空氣時,你就不會介意自己的后院里是否存在核電廠。”
同樣的,我曾接觸過很多中央級別的人士,他們都認為“碳技術”就像一個鉤子,迫使特定技術實現升級換代,迫使行業政策與監管得到實行。而在美國,當你談論“碳減排”問題時,人們的Ψ一反應是:“我要為此付出怎樣的代價?”人們并不將其視為一個鉤子;而是將其視為一種阻礙,一種代價,一種會給國民和消費者帶來傷害的東西。而中國并不存在這種情緒。
沃頓知識在線: 中國還希望向世界展示自己可以成為這項技術的領導者,而美國方面則有人認為,中國還需要跨過這個階段,因為中國目前還處于為高科技進行大筆投資的時期。
施泰因費爾德:û錯。有些事情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或者說令我感到迷惑。一方面,中國好像在連根拔除一切。在中國,10年前還真實存在的情況如今卻都已經變了樣,什ô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或許我們并不了解這其中的門道,但可以確定的是,業內存在非常激烈的內部競爭。大量企業希望參與這場技術戰,用盡一切手段進行游說。給人的感覺就像在進行創造性的毀滅,有點混亂。但另一方面,又存在一種集體意識,那就是技術的升級換代將耗費大量資金。在某種程度上,這會令人感到痛苦。但是,這正是中國人作為現代公民的一種身份認同。美國人并不考慮發展問題,因為我們已經實現了發展。我們考慮的是會不會被人拉下神壇。
相對于世界上其他國家和地區,中國人對于“需要向前發展”的集體意識是如此的強烈——他們考慮的不是會不會被拉下神壇,而是如何迎頭趕上。因此,盡管內部存在混戰,但很多人在實現技術升級方面還是齊頭并進的。
第三件讓我感到疑惑、或者說留下深刻印象的事情是:中國企業并不愿意等待自主開發這項技術,而是非常希望現在就開始行動,并讓很多外國同行參與其中。我認為這個過程中所經歷的痛苦會更多。在美國,如果將如此大規模的基礎建設掌控權交到一堆中國、法國和德國企業手中,美國人會感到相當痛苦。我們會覺得非常不舒服。當看見中國如此之多的基建項目和高端研發項目都是由國外企業在做、或者是在和國外企業的合作下進行的時候,我們會覺得非常不舒服,同時我也驚訝地發現,“自主創新”只不過是一句空談而已。
責任編輯: 江曉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