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低的碳和更加崇高的愿景，這是張躍的碳邏輯。但十年沒有推出新的拳頭產品，遠大如何實現帶有偏執宗教色彩的低碳藍圖？

經歷最初幾天出人意料的人流低潮之后，開幕了半個多月的世博會，伴隨持續攀升的氣溫，園區旅游也漸入佳境。對初次闖入的游客而言，這真是個爭奇斗妍的百花園。

在世博園浦西片A區入口處，是遠大館所在地。作為上海世博會全球13家戰略合作伙伴中唯一的中國民企，遠大此番可謂傾巢出動，總裁張躍親自坐鎮，各部精干也悉數助陣。兵強馬壯的遠大軍團，正飲馬黃浦江--按張躍此前所聲稱那樣，意欲在世博年一舉奠定遠大的升級戰略。

遠大館是他們呈現的面孔，從結構設計到營建時間點，無不煞費苦心。遠大世博辦講解員郭家融告訴記者，這座6層高的遠大館，于3月6號建成--形似樹杈的斜撐結構、厚度僅為傳統混凝土板的1/3到1/6的新型混凝土地板，像搭積木一般建成。

這昭示了張躍的一個雄心--節能環保建筑，或許會為他打開新局。張躍有這樣的碳邏輯--空調賺錢，但耗碳，即便是非電，也屬于終將被歷史遺棄的產業。近年來，他大張旗鼓地鼓搗一些新產品，基本不關碳的事。要財富，要聲譽，但最好都低碳。

幸運的是，已經很少有人再懷疑張躍對環保低碳近乎偏執的真誠心，包括他自己。他現在的另一個身份，是聯合國環境署可持續建筑和建造促進會副主席。

而另據可靠消息，遠大集團已經更名為遠大低碳集團，多了"低碳"兩個字。此次更名的時間大約在春節過后不久，沒有通報媒體，也沒有做正式路演。遠大市場部主管王本強告訴記者："目前各程序變更仍在推進當中。"

但在事實上，除了非電空調，遠大在近十年幾乎沒有推出任何有市場影響力的新產品。即便是非電空調，有關其節能環保的說法，也受到越來越多的人質疑。空調專家徐文華便指出："非電空調運用在有余熱和廢熱的地方是合理的，然而如果單純是為了制冷而去燃燒一次燃料，那就是高品位能量，低效率利用。"

無論遠大自己承認與否，在上世紀90年代曾經一度引領民企風尚的遠大，囿于道德潔癖的經營文化和乏善可陳的新品研發，遠大的營收一直逡巡不前，市場份額日見逼仄。

此番遠大傾力贊助世博，意欲一舉完成全面低碳的產業轉型，在觀察家看來，道阻且長。野心勃勃的張躍，他能實現這個過于宏大的夢想嗎？

張躍的"桃花島"

從長沙市中心驅車往東大約半小時，是遠大城所在地，張躍的烏托邦城堡。

客觀一點來說，能夠在長沙這座雜亂無序時刻準備生長的城市中，保有如此一方整齊劃一水土潔凈的企業王國，離不開張躍自己的美學基質。他曾很得意地告訴媒體--"這是我的桃花島。我在世界上第一個愿意待的地方就是這里，我喜歡的東西我就會放進去。"

張躍的"桃花島"確實裝下了幾乎整個他所能想到的世界。從一個記者的視角來看，遠大城已經不只是像一個工業園那樣簡單，那些錯落有致的廠房、辦公樓、公寓、商店、餐廳、俱樂部、酒吧、賓館、直升飛機場，還有歐式格調的治理學院、科學院大樓，以及新近落成的金字塔結構的博物館，和生活其中的1200多人，在一種日益完善和細致的制度籠罩下，更像是一個獨立于周邊世界的"理想國"。

遠大的辦公桌上沒有廢紙團、煙蒂、喝剩的茶水、或者其他的垃圾。這與我們所熟知的國內其他工廠大不相同。辦公室如此整潔明凈，工廠生產區也是如此。沒有堆積的零部件，也沒有廢棄的邊角料，沒有工人赤腳站在車間里拿著焊槍操作，也沒有工人身著油膩膩的工作服。在廠房和辦公室之間的草坪上，記者看到，花草工人正虔誠地跪在草地上細心修剪，他們抬頭看見你時，會友善的微笑。

"總裁在遠大城里倡導一種愛護自然的價值觀，每個人都有義務去呵護培育這個清新整潔的環境。"遠大市場部王本強對《能源》雜志記者說道。

除去必要的原料和產品進出之外，遠大城幾乎是一個自給自足的封閉世界。在這個方園幾百畝的空間里，有果園、菜地、魚塘甚至牧場，所出產的蔬菜、水果、家畜和水產直接供應遠大城的餐廳。新員工進入遠大后，要接受為期10天的軍訓，穿著迷彩服，住在營地里，有時也得去農場干活。

成為正式員工之后，員工們就像穿便裝的軍人一樣。他們以遠大城為家，吃飯、工作、休息都在這兒。每天早晨6點鐘起床鍛煉身體。白領技術人員，不論男女，每天都穿著藍色工作服，張躍本人也穿工作制服。生產工人身著藍色的工作服，別著刻有員工號碼的銘牌。每周一的早晨，所有的員工都集合升國旗和廠旗。

純粹、獨一無二、不受裹挾的世界，無論是外在還是內心，張躍都有一個遠比外界想象更為強大的理想國夢想。

據遠大的工作人員介紹--這也是一個眾所周知的事情--從1996年起，遠大就沒有再向銀行貸款。現在，這家企業奉行的是不貸款、不融資、不上市。所有的財產都是張躍的。是的，百分之百。遠大城里唯一的別墅，居住著張躍和他的太太，以及他的其他至親。而在他之下的所有高管，包括總經理，也只能住在宿舍里。

"張躍對個人意志有著天然的固執。"一位曾在遠大擔任高管的經理人說，"他不會給屬下任何期權的獎勵。對剛畢業的優秀大學生來說，遠大是個理想的去處，在這里能鍛煉出職業能力和團隊協作。但對職業經理人而言，成長的空間不大。"這位如今跳槽到同城三一集團的經理人比劃道，"他的一些行為帶有太濃烈的個人崇拜色彩，有時候真的會讓人太有挫敗感。"

張躍在遠大城里，建起了一座高達38米的金字塔、一座地中海會所，一座擁有華麗金色大廳的凡爾賽宮。整個企業是他的，也沒有欠銀行的錢，無人可以質疑他為什么可以這樣花錢。而且，即便是最挑剔的稅務人員，也無法找出他任何偷漏稅的痕跡。

遠大有一本在自我約束上足以媲美《華為基本法》的員工手冊，其中有段"七不一沒有"--不污染環境、不剽竊技術、不蒙騙客戶、不惡性競爭、不搞三角債、不偷稅、不行賄，沒有昧良心行為。

平心而論，"張躍說遠大像桃花島。確實很像，他像黃藥師一般，具有冷峻的控制欲與讓人無所適從的潔癖。桃花島上，不是除了黃藥師一家人之外其他人都有問題嗎？"上述經理人如此闡述他的觀點。但他也承認，"張躍一些做法，確實站在一個很高的高度上，一般人很難有他這般堅守。"

張躍擁有眼下足以讓眾多企業管理者汗顏的經營哲學。但張躍在這方面顯然太過激進，他甚至說，"對于那些環境污染嚴重企業的所謂企業家，我不會考慮和他們握手。"

財經專欄作家張小平曾經用"道德窄門"一詞來形容遠大的經營哲學。"窄門"意境緣于圣經--大門通往地獄，進去的人很多，窄門通往永恒，只有少數人才能得到。現在，張躍和他的遠大空調也在走一道"窄門"，一個"七不一沒有"的道德窄門。

張躍通過財務控制、文化輸導締造了一個整齊劃一的企業王國，這種帶有濃烈宗教色彩的道德堅守與環保努力，能讓張躍在道德中發現"利潤區"的獨立模式嗎？

低碳轉型之踵

至少在遠大的人看來，不存在轉型之說。"我們一直堅持環保，上至總裁、下至基層員工都能身體力行。"遠大空氣凈化機事業部一位管理人員說，"包括我們做的產品，以前講環保，現在是低碳。"

果真是這樣嗎？

以遠大20年一成不變的主力產品非電空調為例，近日，慧聰網發表《遠大"非電空調"誤導民眾三宗罪》，質疑遠大產品節能環保的特質。文章指出"非電空調"并非不耗電，如果其要正常運作，水管、風管、風機、水泵、冷卻塔等各環節都需要耗電。再者，非電空調需要把煤氣管接到每一個所謂的"非電空調"一體式機器里，并且在當地燃燒在當地排放。以上海世博會為例，"非電空調"就像是世博會園區中的幾百個小煙筒，非但沒有減排反而加重了廢氣的排放。

這點倒是好解釋，"遠大空調從來不是為了單純制冷，它通過對余熱和廢熱的合理利用，能夠一攬子解決問題。"遠大空調一位高層對記者解釋道。

但若想讓"遠大低碳集團"名副其實，對張躍和遠大而言，更為重要的，是打造出足以支撐此一名號的實體低碳產業，推出有市場競爭力的低碳產品。

縱覽現在遠大的產品線，非電空調是唯一的主力，但市場份額堪疑；去年重點推出的空氣凈化機，依然不溫不火；被張躍寄予厚望的遠大節能建筑--也就是在世博會亮相的遠大館--看起來是個一攬子解決問題的大產業。問題是，它能批量生產嗎？

由于沒上市，遠大的財務狀況外人難窺究竟。據一份可靠的資料顯示--創業于1988年的遠大集團，在前幾年一直處于高速發展階斷。1996年的銷售額達到了17億元左右，1997年達到了20億元的巔峰，但此后卻掉頭而下，10年中絕大部分時間一直在16億-20億元的區間內徘徊不前。

從營業額上看，20億左右的公司只能算得上是家中等規模的公司。盡管遠大的人堅信企業具有無限復制的可能。遠大空氣凈化機事業部市場部長陳衛民就對記者說，"我們把事業做精致，經銷商網絡鋪開水到渠成，簡單的業績不是我們追求的目標。"

但真實的情況是，遠大對經銷商極為苛刻，不僅不能拖延回款，而且要拿貨首先得全額打款。曾做過遠大空氣凈化機湖南總代理的易國華（化名）就對記者抱怨："遠大把空氣凈化機做成奢侈品，經銷商不僅得全額打款，終端營銷政策也動彈不得。"據他估計，被當作王牌產品打造的空氣凈化機，去年的銷售額不過2億元左右。

遠大世博館是張躍推介節能建筑的一個窗口。這項語焉不詳讓人依然難以捉摸的技術據說可以少用大約80% 的空調或采暖。張躍回應有關該產品和空調相沖突的質疑："這些年，我們放棄了很多機會，但我不是為造空調而來到世上，我是為享受生命而活。我只希望全世界對空調的需求迅速下降，這樣我可以放心做其它更有意義的事情。"

更低的碳和更加崇高的愿景，這是張躍的碳邏輯。這位時不時還會親自動手設計空調產品的前任美術教師，現在正忙于奔走在世界各地，與一個包括退休政客、NGO、藝術家的圈子相往來。看起來，他已經不再是位企業家。

但他在為一次國際性會議準備的一份題為"2015年的世界"的演講稿中，卻一再隱昧地強調，建筑節能和空氣凈化行業將由少數幾個全球化的巨頭所主導。全球最賺錢最受尊敬的企業不是那些電腦、飛機或者石油商，而是一家以新型空調起家、悄悄地在全球范圍推廣節能措施的公司。

張躍是在讓我們猜，這家公司會是遠大嗎？

讓人對這索然無味的話題重新燃起興趣的是，據遠大一位員工透露，張躍確實有可能把空氣凈化機和建筑節能分拆上市，進入那個嘈雜混亂讓他深感不安的資本市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