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新能源，我們馬上都會想到太陽能、風能，這些異軍突起的清潔能源。但我們不能忽略了，在我國消耗的一次性能源中，煤炭比重高達2/3,并且未來相當長一段時間，煤炭依然會扮演能源供應的主角。怎么提高這種傳統能源的利用效率，改變煤炭高消耗、高污染的狀況？已經成為關系節能減排任務能否完成的關鍵。

6月24日，記者來到了四川省眉山市丹棱縣。站在界牌下，順著公路就能看見一個大煙囪，正在向天空吐著濃濃的黑煙。越往里走，煙囪也越來越多，幾乎每一根煙囪都在肆無忌憚地向天空中排放著濃黑色的廢氣。黑煙隨風飄散，如同一條條黑龍，擴散達數百米，遮天蔽日，能見度低，污染相當嚴重。從這些濃密的黑煙可以判斷，這些工業廢氣根本就沒有經過任何的處理就向大氣進行了排放。是什么工廠在節能減排力度如此之大的今天，還敢如此放肆地排污？記者發現，這些大煙囪全部都是陶瓷企業。走進這些陶瓷企業，首先最引人注意的就是黑壓壓的煤堆。一個小陶瓷廠的廠長告訴記者，由于市場競爭激烈，為了壓低成本，不敢使用清潔的天然氣，現在小規格的低檔磚，全部都是靠燒煤燒出來的。

四川丹棱小陶瓷廠廠長：天然氣沒有產這個規格的了，隨便你到哪兒去問。(為什么呢)應為這個(燒煤)成本低啊，便宜啊。(用天然氣)賺不到錢。

為了證明煤也能燒出足夠高的溫度來制作瓷磚，一個陶瓷廠的工作人員帶領記者進入到了陶瓷生產的流水線。在一個磚砌起來的看起來很原始的窯爐旁邊，一個中年男子赤裸上身，用鐵鏟把煤塊往火熱的窯爐里送。由于縫隙很大，大量的熱量其實都散發到了空氣中，煤炭的熱利用率非常低。為了隨時檢測窯爐的溫度，這里有五六個測溫器，一個黑板上寫著不同的速度和階段需要達到了溫度。然而要達到要求的溫度，就必須不斷地燒煤。一個工人告訴記者，這個廠兩條生產線，每天要燒10車煤，大概在50噸煤左右。在另外一個廠，由于生意不好，開工不足，但即使這樣工人告訴記者，每天的用煤量也不少。

記者：你們一天要燒多少噸煤？

陶瓷廠工人：一天燒多少煤啊，一天燒十多噸煤。24小時燒。一天燒十多噸煤。

在工廠外面的空地上，堆著一大堆煤灰，仔細一看，這些煤還有堅硬的煤核，都是沒有充分燃燒，就被廢棄了。那些黑龍一樣的廢氣，就是大量煤炭燃燒后的粉塵、二氧化碳、二氧化硫不經任何的處理就排放了。而用天然氣燒瓷磚，是在一個密閉空間內直接用火焰噴射，保證了熱量不外流，提高了熱效率，也清潔環保。正是因為這種粗放的高耗能的生產方式和沒有任何環保成本的壓力，這些眾多的小瓷磚廠才能生產如此低廉的瓷磚，然而當地付出的卻是高能耗高污染的代價！

記者：你們這個跟燒氣比，要便宜多少？

陶瓷廠工人：我們這個要低很多，大廠的，做的好的，一片要賣幾十，上百元。

記者：你們這兒賣多少錢？

陶瓷廠工人：我們這個白坯4毛6。

直接用煤燒瓷磚，不僅效率低、浪費嚴重，而且每天都在制造著環境污染。就拿這家小陶瓷廠來說，一天燒50噸煤，一個月就要燒1500噸，一年就是18000噸。燒掉這么多煤所排放的二氧化硫、二氧化碳，累計下來一定數字驚人。為什么這些企業不愿意改用利用率高、污染小的天然氣呢？記者在采訪中，也聽到了企業的煩惱。

李金根是峨眉山金陶瓷業公司廠長，建廠八年來，產品在西南西北市場銷售很好。于是公司在2008年上了2期工程，2009年緊接著上了3期工程。但是隨著產能的擴張，新的問題擺在了李金根的面前。由于地處世界遺產所在地，金陶瓷業必須用天然氣燒制瓷磚，一到冬季，李金根的公司就遭遇到了天然氣荒。

李金根 四川省

峨眉山金陶瓷業公司廠長

李金根：最慘的時候是2008年，2008年的時候我們總共4條生產線，只有1條半生產線能夠開工，當時搞得我們企業非常被動，而且我們在外面有幾百家專賣店，產品供不上，經銷商怨聲載道。包括現在近一個月兩個月之內，我們都是限產生產。他們規定了我們的氣用量，不能超。

四川是中國主要的天然氣產地，但由于西氣東輸和各地迅速增長的天然氣需求，四川冬季缺氣的現象相當普遍，眾多工業企業因為天然氣缺乏不得不停工。金陶瓷業是峨眉山市用氣最多的企業，但面對企業的困境，作為峨眉山市分管工業的副市長，周健也感到無能為力。

周健 四川省峨眉山市副市長

周健：由于峨眉山市是在供氣的尾端，在加上城市的發展，是旅游城市，所以天然氣的供應首先是保民用，然后再保工業。(天然氣)缺口大概有三分之一吧，但是隨著企業的發展缺口會越來越大的。

周健現在最著急的，是由于天然氣的不足已經成為制約峨眉山市，這個旅游城市工業發展的瓶頸。

周健：很多企業要到峨眉山市來落戶，就提出了對生產要素的配置有要求，其中就包括水電氣，包括天然氣。現在天然氣相對來說，比較緊張，所以企業就不能落戶，包括好的企業。

無奈之下，金陶公司只有想到了煤。但又不能直接燒煤，怎么辦？于是金陶公司決定像其他陶瓷企業一樣，投入400萬上馬二段式水煤氣爐。這種水煤氣爐煤變氣基本轉換率在68%以下，同時還會排放出大量的硫化氫、焦油、酚水等有害物質，污染很大。就在馬上就要投產發氣的時候，當地環保部門發現了這個水煤氣爐，要求金陶公司立即拆除這套裝置。

周勤 四川省峨眉山市環保局副局長

周勤：峨眉山市處的地域位置非常特殊，環保要求非常高。一段式、二段式爐子在過去非常普遍，對環境帶來的危害我們也比較清楚，就是產生酚氰廢水，非常不好處理。所以我們對爐型的選擇，對企業提出嚴格要求，必須更環保更節能的

環保局的要求對于廠長李金根來講，無疑是晴天霹靂。

李金根 峨眉山金陶瓷業公司廠長

李金根：大家都在上，整個佛山啊各個地方產區都在用這種水煤氣。我們確確實實投入沒有得到任何的回報，損失也比較大。

這家陶瓷企業的困惑，正好表現了我們國家能源結構的一個特點。2008年，煤炭消耗占全國一次能源消耗總量的68.35%，而天然氣盡管只占能源消耗總量的3.72%，但已經出現供應緊張，被行內形容為上氣不接下氣。煤多氣少的現狀，決定了大部分企業還依靠煤炭能源，可是怎么才能把黑乎乎的煤也變成清潔能源呢？

邊程是廣東科達機電股份有限公司總經理。通過不斷創新，他將公司坐上了國內建筑陶瓷成套機電裝備的頭把交椅。然而現在讓邊程最苦惱的，就是科達機電在業內已然是中國第一、世界第二，陶瓷機械的發展似乎也摸到了“天花板”，一年最多也就30億的產值。什么是企業未來發展的新增長點？這時，越來越多的客戶的需求，引起了邊程的注意。

邊程 廣東科達機電股份有限公司總經理

邊程：因為光陶瓷行業我們分析過，陶瓷行業一年水煤氣爐燒的煤，大概有3000臺水煤氣爐，大概一年要耗6000萬噸煤。全國各地的陶瓷廠，他之所以要用水煤氣，因為水煤氣的成本最低，而用別的成本太高受不了，而要用它呢又有污染，處于非常尷尬的境地。

隨著地方政府“節能減排”的壓力越來越大，企業和政府都希望科達機電這個陶瓷機械的老大，能夠找到把原來的轉換效率提高的一種清潔能源。一個很偶然的機會，2007年初，邊程找到了一個“煤氣化”專利技術，能夠把熱效率提高到80%以上，而且不產生酚水等副產物。然而由于缺乏產業化的條件，還一直處在實驗階段。上還是不上呢？

邊程 廣東科達機電股份有限公司總經理

邊程：盡管我們對這個技術不是很了解，但是根據我們當時的知識認為，80%的成功率還是有的，因為我們對設備，我們搞陶瓷都是整場整線，對里面的熱工窯爐這東西我們也基本懂，看了之后我們也有初步判斷，認為80%能成，但是里面有很多很多問題。

從陶瓷機械到煤氣化項目，科達機電開始新的戰略“轉型”。3年時間，依托在機械裝備配套的能力，科達機電克服了從實驗室轉變成工業化的種種困難，終于實現清潔燃煤氣化的產業化。在佛山科達機電的總部，記者見到了這個名叫“Newpower”的清潔燃煤氣化系統。科達潔能公司董事長武楨告訴記者，這套系統之所以能提高煤的效率，就在于對煤的充分燃燒。

武楨 科達潔能公司董事長

武楨：我們使用的是粉煤，所以從燒盡的角度，從氧和炭結合的角度來說，要比(煤塊)好的多的多。所以煤呢，從進去，煤渣出來量很少，煤渣含碳量很低，但是飛灰量很大，我把

武楨帶記者看了煤場，他們用的煤煤質并不好，灰份超過了20%多，一頓煤不到600塊錢，而當地優質煤價格都在900元以上。而就是這樣別人不要的粉煤，經過清潔燃煤氣化系統的高溫高壓處理，就產生了燃燒溫度達1400度的煤氣，這個溫度的煤氣已經足夠陶瓷企業使用。在現場，根本聞不到像水煤氣爐那種刺鼻的酚水味道，再經過脫硫設備，就能把尾氣中的硫控制在10毫克以內，而且燃燒的熱量還能用于發電。

武楨 科達潔能公司董事長

武楨：實際上通過梯級使用，一部分煤生產煤氣，煤氣的中間產物我們發電，使得煤里面的能量幾乎是全部轉化。我們現在煤炭在煤氣化過程中，利用率已經超過了90%。

科達機電清潔燃煤氣化系統項目于去年7月通過了鑒定。湖南、江西、沈陽等陶瓷生產集中的地區都開始引進這套清潔清潔燃煤氣化系統。

郝來春 廣東省經貿委項目技術鑒定委員會主任

郝來春：Newpower系統并不生產新能源，但它卻能提高煤的使用效率，同時降低二氧化碳的排放量，不一樣的能源思考方式，不一樣的能源使用模式。

就在科達機電成功研制出清潔燃煤氣化系統的時候，峨眉山金陶公司正好來采購一條陶瓷生產線。一聽有這個環保的燃氣爐，李金根立即向峨眉山市政府領導進行了匯報。很快副市長周健帶著環保局的人員前往佛山和湖南等地進行考察。

周健 四川省峨眉山市副市長

周健：當時還是持懷疑態度，眼見為實，當時帶著職能部門和專家去考察。考察以后感覺這個技術比一般的煤制氣技術，技術含量比較高，更節能，更清潔，更環保。

考察回來后，在經過一系列環評手續后，金陶公司確定上馬科達機電的清潔燃煤氣化系統，設計日產煤氣48萬立方米。然而高達5000萬的造價卻難住了李金根，他們公司根本不可能拿出那么多現金錢來添置設備。科達機電決定采用新的運營模式，他們出70%的資金和金陶共建煤氣系統，再賣氣給金陶公司使用。

吳木海 科達潔能有限公司總經理

吳木海：按照目前天然氣價格和清潔煤氣價格是基本相當的。通過這種合資它不用投整套設備的價格，投資壓力會小一點。它和我合資的這塊還要分一部分利潤，實際使用成本是降低了。

現在，金陶公司的清潔燃煤氣化系統已經建成進入了最后調試階段，第三期工程隨后就要上馬開工。而環保部門在對這個項目進行嚴格的跟蹤監測。副市長周健也對峨眉山市今后工業的發展充滿信心。

周健：這個項目建成以后，它能夠解決企業用氣的問題，對其他對天然氣有需求的企業落戶到峨眉，有示范性的作用。

記者：你覺得現在是有底氣了？

周健：對，比前兩年有底氣了。

成功開發清潔燃煤氣化系統對節能減排有什么推動作用？我們可以來算一筆賬，如果用它替換1萬臺傳統煤氣發生爐，一年將節煤3000萬噸，節約成本270億元，減少碳排放約800萬噸。而在耗煤量更大的火力發電上，提高燃煤效率，又會帶來多少經濟回報呢？

李懷新是華電國際鄒縣發電廠的廠長，現在他最關注的就是煤場里的煤。他所在的發電廠擁有4臺33萬千瓦、2臺60萬千瓦和2臺100萬千瓦機組，是全國唯一一家同時擁有亞臨界、超超臨界兩個技術等級的現代化特大型發電企業。當時建這個電廠是就是考慮離兗州煤礦近，然而現在兗州煤礦的煤也不夠他們電廠用了。

李懷新 華電國際鄒縣發電廠廠長

李懷新：現在4臺30萬機組運行一天大約消耗煤炭在11000斤左右。

記者：那么全廠一天要消耗多少煤？

李懷新：我們全廠一般發電是8000多萬度，那么消耗煤炭大約在3萬800噸左右。

由于煤炭價格一直居高不下，而上網電價卻是核定的，導致中國發電企業全行業虧損。李懷新告訴記者，20年前他剛到發電廠時，只要能安全發電，根本不關心煤的節約問題。而現在不一樣了，能多節約一噸煤，就能讓電廠少虧損。幸虧在2007年率先上馬了全球最先進100萬千瓦機組，讓鄒縣發電廠成為發電行業少有的幾家略有盈利的發電廠之一

李懷新 華電國際鄒縣發電廠廠長

李懷新：現在看我們100萬千瓦機組和30萬千瓦相比，發一度電節約標準煤大約在40克。那就意味著我不上兩臺100萬千瓦機組，一年發電大約120億度電。如果讓30萬機組發的話，一年多耗煤大約在52萬噸標準煤。002408 現在我們的標煤單價都在800多塊錢。50多萬噸那就是4個億。

李廠長帶記者參觀了一臺全球最先進的100萬千瓦發電機組。他告訴記者，這兩臺機組采用了超超臨界技術，主蒸汽的壓力達到25-31兆帕，溫度達到600-610度，遠遠超過了普通亞臨界發電機的壓力17兆帕，溫度540度。為了配合這臺發電機，煤炭在燃燒之前都要經過細致研磨，使得煤炭的熱效率發揮到極致。

李懷新 華電國際鄒縣發電廠廠長

李懷新：機組的熱效率是45左右。30萬機組不超過40%。參數提高了，也就是提高了效率。發一度電消耗的能耗降低了。現在能耗也代表著企業的成本。企業要提高效益，就要降低成本。煤炭成本占了企業的接近80%，所以降低能耗對成本的影響還是比較大的。

孫式國是鄒縣發電廠運行部的值班員。由于現在的發電廠運行是全自動化操作，孫式國之前的工作只需要監控各個參數不超出范圍就可以了，然而現在他必須不斷地對許多節能參數進行調整，頻率達到了每小時三十次左右，為的就是更加降低煤耗。

孫式國 華電國際鄒縣發電廠運行部值班員

孫式國：全自動對參數控制的范圍要大一些，我們手動的調整一下，可能對整個的效率要好一些。例如8號機的減溫水，在實行之后，每天的減溫水量平均減少18噸左右，這樣節約標煤是1300噸左右，每年可以節約成本79萬元。

記者：你的每一次調整，其實都在為自己的工資福利在增加？

孫式國：應該是有一定關系吧。

而督促孫式國的則是一套值班員評價系統。鄒縣發電廠節能環保部主任王偉告訴記者，這就好比以前是開自動檔的車，但現在為了更節能，必須開手動檔了。他們開發了一套值班員評價系統，實現了把指標分解到個人，系統能夠自動對值班績效打分，月度累計積分，按照名次進行兌現獎金。

王偉 鄒縣發電廠節能環保部主任

王偉：如果他忽略了氧量的調整，就可能造成飛灰含碳量的變化，整體經濟性的降低。通過運行優化方式，要節約2.5萬噸標準煤。

與此同時，鄒縣發電廠影響煤耗的廠用電率和發電煤耗進行分類對標，按機組類型分類排序，確定2010年承包值、集團標桿值、國內標桿值和五星企業標值，讓節能目標更為明確。

據了解，通過設備和管理升級，整個華電集團2009年實現節約標準煤222.64萬噸，節約用電5.49億千瓦時，節約燃油4.17萬噸，節能價值達17.15億元。煤炭在中國具有不可替代的戰略地位，專家認為，高效節能利用煤炭，能夠為我國從傳統能源過渡到新能源創造足夠長的時間。

郝來春 廣東省經貿委項目技術鑒定委員會主任

郝來春：我認為中國對煤炭的高效利用最起碼還有15%-20%的空間，這樣就能讓我國儲存的煤使用更長的時間，這樣就不會使我們在全面使用新能源前出現斷檔。

半小時觀察

面對節能減排帶來的巨大市場蛋糕，人們寄予了無限期望。無論資本市場還是實體經濟，都展開了對以太陽能、風能為代表的新能源的追逐。可是，應當客觀地看到，在巨大的能源消耗中，新能源占比不到10%，充其量只能算作一粒芝麻，煤炭、石油這些傳統能源才是個頭最大的西瓜。不管是節能減排，還是低碳經濟，都不能揀了芝麻丟了西瓜。根據國土資源部的調查，我國目前煤炭可采儲量為2040億噸，而石油和天然氣可采儲量分別為212億噸和22萬億立方米，遠遠低于煤炭。以煤為主的特點決定了我們發展低碳經濟的基石，是想辦法清潔高效地利用煤炭。這不僅需要新的技術，也需要我們用全新的眼光看待傳統能源，只要找準了坐標系，傳統能源也能綠色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