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4日,“煤都”大同降下了第一場雪。國電電力(600795.SH)大同二電廠燃煤管理部經理楊晉一大早就來到辦公室,給30多個下屬打電話,詢問“跑煤”情況。
大同二電廠的煤場內僅剩20萬噸存貨,按每天3.5萬噸的消耗,不夠一周——這是個非常危險的“警戒線”。這個裝機容量376萬千瓦的坑口大電廠,除了給北京送去源源不斷的電流,還要給大同城區的百萬人口供熱。缺煤形勢異常嚴峻,楊晉的一些下屬干脆把被褥行李搬到了煤礦上。
像國電電力大同二電廠這樣的發電企業日趨增多。冬儲煤的高峰將至,“計劃電”與“市場煤”的戰役已經悄然升級。
10月29日,中電聯發布報告,因煤價上漲,火電企業虧損嚴重的情況繼續惡化。除此前已經報虧的中部六省和山東省外,東北三省的火電企業也加入虧損大軍,至此已有10個省份的火電企業全面虧損。
中電聯的專家把破解虧損局面的良方歸結于“煤電聯動”,但他們也知道,“煤電聯動”的機制已經走上了惡性循環——政府的本意是以聯動為短期手段、電力改革為終極手段,化解煤電矛盾。不料體制改革八年停滯,電價和電煤的價格陷入循環上漲的怪圈。
“煤都”中的“煤荒”
大同二電廠一期6臺20千瓦機組,竣工于上世紀80年代初,一直和同煤集團簽有每年87.6萬噸的重點電煤合同——這是最有保障的一塊;而二三期256萬千瓦的裝機,只能靠附近的小煤礦供應市場電煤。
2007年前,楊晉的生活比較平靜。彼時,僅大同南郊區就有82個大小煤礦在開足馬力生產。因為電廠占了南郊區的土地,當地政府理直氣壯的要求電廠優先使用當地煤,大同市其余200多座煤礦則靠邊站。雖然煤價不斷上漲,但5500大卡的優質電煤很容易買到。
自從2007年山西進行公路治超、2008年煤炭資源開始整合后,楊晉感到了變化:大同南郊區,如今只有一家煤礦在生產,只能保障每年100萬噸的供給。這導致大同二電廠每年的電煤缺口超過1000萬噸。
楊晉隔三岔五就要到內蒙古、朔州和附近的渾源縣跑一遭,求“煤礦的兄弟支援一把”。因經常路過附近的“殺虎口”,他自嘲“電廠也開始走西口”。
渾源縣盛產發熱值3000~4000大卡的露天長焰煤,這種以前楊晉“根本看不上的爛煤”,如今也成了“香餑餑”——最后,在大同市領導的協調下,煤老板冒著證照不全的風險,勉強同意每噸優惠10元供給電廠,每天1萬噸,且時有時無——好在是露天開采,礦難為零。
其余的煤炭,則是到附近的朔州市搶購,甚至跑到幾百公里外的鄂爾多斯進煤。加上每噸180-190元的汽車運費后,便宜的蒙西煤到了大同也昂貴起來。楊晉說,蒙西煤矸石多、灰分高、水分大,根本不如大同侏羅紀電煤好燒,但非常時期只有將就。
“說是坑口電廠,卻燒的是市場高價煤。”楊晉說。大同二電廠目前的含稅脫硫上網電價是0.348元/度,一直沿用歷史較低的煤價運費標準,成了“市場煤、計劃電的重災戶”。
除了發電虧損,供熱也成為電廠的另一負擔。山西省物價局給二電廠核定的供熱價是26元/GJ,但大同發改委只同意出15元/GJ,每單位硬虧11元。僅此一項,二電廠每年增加虧損2億元,“沒辦法,這是企業的社會責任。”
在2002年的電力體制改革方案中,電價改革是中國電力體制改革的核心任務之一。不過,電力定價并沒有遵循當初設想的市場規律的路徑,而是沿襲了舊有體制下傳統的行政調控手段,在成本定價的路上越走越遠
煤電“八年抗戰”
“山西電廠就沒有不虧的。”一位當地電廠人士告訴記者。仿佛在印證這個說法,中電聯10月29日發布了今年前三季度的《全國電力供需與經濟運行形勢分析預測報告》。報告說:中部六省、山東省和東北三省火電企業因虧損面臨資金鏈斷裂;目前正臨近冬季儲煤之際,一些電廠已無錢買煤,可能產生不能保證電力、熱力供應的風險。
和山西的狀況一樣,這些省份的虧損原因也是電煤價格上漲太快,而坑口電廠上網電價一直偏低。
歷史上,我國為利用中西部省份的小煤窯資源,建設了一大批坑口電廠,形成了這些省份特殊的“大電廠、小窯煤”局面。雖然這批電廠普遍核定上網電價偏低,但在“煤價不如土”的2002年前,都還活得有滋有味。
2002年國家取消了電煤指導價,但仍然保留了“國家指導計劃”。隨后,2002年底在長沙舉行的“2003年度全國煤炭訂貨會”上,煤電兩行業在煤價上產生了嚴重分歧,“煤電頂牛”開始。
該訂貨會上,當時的國家計委建議“以2002年的合同價格為基準,每噸煤炭上漲5元”;但電力行業堅持“不漲價、不減量、不改變合同條款”的三不原則。最后,只按原定價簽訂了40%的國家計劃安排購煤合同,煤電雙方第一次不歡而散。
2002年,煤炭市場價大漲,原中央煤炭企業扭虧為盈;至此,煤價迎來了長達8年的“烏金時代”。
“2004年度全國煤炭訂貨會”開在福州。會上,國家發改委首推“煤電價格聯動”政策,允許電煤每噸上漲不超過12元,允許火電廠上網電價每度上漲7厘,銷售電價每度上漲8厘。但是雙方都不領政府的情,諸多企業只簽訂了供貨量,不談價格。
自此,每年的煤炭訂貨會,成了“火車皮訂購會”——煤電雙方所簽合同,嚴肅性日差:實質內容越來越少,履約率越來越低。簽訂合同的目的,更多的是想分得鐵路運力。
“2005年度全國煤炭訂貨會”上,發改委定下了“煤電聯動機制”。所謂“煤電價格聯動”,原本是國家為了緩解煤電雙方在價格上的爭執,允許電廠根據動力煤價格的上漲情況而相應地將電價適當上浮,原則是上漲的煤價70%部分轉移到電價,30%由電力企業通過提高效率內部消化。
2005年5月、2006年6月、2008年7月1日和8月21日,國家發改委4次實施煤電價格聯動。但是發電企業普遍認為數年來“煤電聯動不及時,力度不到位,沒有解決市場煤、計劃電的體制矛盾”。比如2007年煤價飛漲,但發改委沒有批準煤電聯動;而2008年煤價狂漲了50%,聯動幅度卻很小。
2006年年底,國家發改委在北京牽頭召開“2007年煤炭產運需銜接電視電話會議”。至此,存在了半個世紀的全國煤炭訂貨會正式退出歷史舞臺。從2007年起,電企與煤企將就煤價進行“一對一”的“談判”。
業界認為,政府此舉,是預測到我國2007年煤炭供需將大體平衡。
煤電聯動“惡循環”
從2006年下半年開始,中國煤炭大省山西已開始進行第一輪煤炭資源整合,小煤礦大規模停產;而國家安監總局也同時宣布要“三年解決小煤窯問題”,欲關閉1萬處小煤礦。
2006年~2008年,煤價狂漲,全國連發“煤荒”、“電荒”。2008年6月19日,發改委干脆宣布電煤出廠價凍結在這一天,凍結期直至年底。自1993年中國逐漸放開煤價以來,這是破天荒第一次,外界評說是“市場經濟的倒退”。
2008年秋,全球金融危機波及中國,煤炭出現滯銷。2008年9月,山西開始更大一輪煤炭資源整合,提出要徹底消滅年產90萬噸以下的小煤礦,多數煤礦停產至今;同年冬天,中國南方發生雨雪冰凍災害,導致煤價站穩高位。
今年6月,五大發電集團一起“上書”發改委,要求實行新一輪煤電聯動,解決日益嚴重的虧損。
6月25日,國家發改委通過座談會形式,要求眾煤炭企業穩定煤價,吃進去的重點合同煤價已漲部分,要在6月底前“吐出”;發改委另稱,若有關煤炭企業不聽勸誡,擅自提高合同煤價,將按《價格法》予以查處。
這是時隔兩年后,發改委第二次用行政手段管制電煤價格。
顯然,發電企業并不滿足該做法。10省火電企業的集體巨虧,如果造成今冬供電供暖出現危機,可能逼發改委再次出手。
據國家電網統計,2003~2009年,國家7次調整電價,銷售電價累計上漲了32%;但同期,電煤價格上漲了一倍以上;來自中電聯統計信息部的數字是,2003年至今,秦皇島港5500大卡“山西優混”累計漲價超過150%。
今年1~8月,全國煤炭行業實現利潤2046億元,同比增長65.2%;而剛發布的上市公司前三季度業績報告顯示,火電行業已位列虧損榜首:“狀元”華銀電力(600744.SH)1~9月虧5.14億元;“探花”山西漳澤電力(000767.SZ)1~9月預計累虧3.8~4億元,虧損主因均是“原料價格上漲”。
電煤成本占到電廠成本的70%。據楊晉估算,按照現在該廠0.348元/度的上網電價,“每度上漲5分錢才能持平。”
繞不過的電改
10月7日,一則煤炭利好消息開始盛傳:今冬北半球將要遭遇“千年寒冬”。
有關部門的辟謠,并未擋住聞風而動的煤價。10月8日開盤后,煤炭股一路狂奔;同時,環渤海動力煤價格指數也出現上漲,有權威媒體稱秦皇島煤價不到一月時間大漲近8%。
一時間,網民們紛紛驚呼“煤超瘋”來了。對此,中投顧問產業研究中心總監張硯霖提醒說,“千年極寒”很可能是一場炒作。
不過,每年都在發生的“煤電頂牛”和隨后而來的電價上漲背后,是電力體制改革八年停滯的事實。
在2002年的電力體制改革方案中,電價改革是中國電力體制改革的核心任務之一。不過,電力定價并沒有遵循當初設想的市場規律的路徑,而是沿襲了舊有體制下傳統的行政調控手段,在成本定價的路上越走越遠。
中電聯相關人士曾指出,實施煤電價格聯動,不能從根本上解決發電企業的困境和煤電之爭,反而會導致煤價和電價輪番上漲,其根源在于政府指導的“成本”定價。
國家電監會價財部一官員告訴《財經國家周刊》,要徹底解決煤電矛盾,還是要依靠電力市場改革,“一面是實行發電側競價上網,一面是實行電網主輔分離,徹底厘清輸配電價,使得發電成本通過銷售電價徹底得到疏導。”
責任編輯: 江曉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