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談對象】李曉西，現任北京師范大學校學術委員會副主任，經濟與資源管理研究院名譽院長，教授、博士生導師。

【先驅語錄】

從綠色發展角度來做指標體系比單純用綠色指標做體系，更符合全社會的需求。

如果地方政府在大體上解決近期各種社會矛盾的同時，又兼顧未來，得到長遠的名聲，何苦不為之？

官員任期當然很有限，而長遠的績效只有老百姓在多年后才能談起。因此，如果從升遷角度看問題，當前業績就會被擺在第一位。

【訪談動機】

坎昆全球氣候變化大會（11月29日至12月10日）前夕，外媒盛傳中國已經承認自己是“全球最大的溫室氣體排放國”，盡管我們無法從國內公開的報道中找到支持這一說法的證據，但在節能減排、逐漸改變長期追求高速增長而忽視環境的發展路線這些方面，中國的強烈意愿有目共睹。

不過，正像路透社所評價的那樣，“讓唯GDP是從的官員遵守這項承諾仍是一項挑戰。”此前，中國環境保護部和國家統計局曾試圖制定“綠色GDP”措施，將環境保護與政績考核掛鉤。但在外界看來，這一措施的效果并不明顯。

于是，上月“綠色發展指數”的推出，迅速吸引了外界的目光。這項指標根據中國各省市在平衡經濟擴張與環境保護方面的表現對其打分。該指標體系由經濟增長綠化度、資源環境承載潛力和政府政策支持度三個部分構成。整個項目由北京師范大學、西南財經大學和國家統計局中國經濟景氣監測中心三家單位合作完成。

據報道，由于“十二五（2011—2015）”時期面臨更加嚴峻的資源環境形勢，中國將強化政府的節能環保考核。在“綠色發展指數”的主要設計者、北京師范大學教授李曉西看來，作為地方官員，他們要在綠色與發展中找到一種平衡，不能為綠色犧牲發展，也不能為發展犧牲綠色，“作為實際工作領導者，在處理這些關系上，面臨著非常復雜與具體的問題。”

“我關心如何幫助他們克服矛盾選擇中的困難。”李曉西說。而“綠色發展指數”的提出，就是一次嘗試。據本報記者了解，該項研究目前還只是學術成果，尚未納入官員的政績考核體系。

不只強調綠色，而且兼顧發展

《國際先驅導報》：“綠色發展指數”是在什么樣的背景下提出的？

李曉西：從國內看，就是要落實中央提出加速經濟發展方式轉變，落實“十二五規劃建議”，解決資源、環境與經濟發展的矛盾，保證經濟的可持續發展，因此，提出“綠色發展指數”就有利于衡量與促進這個重大的戰略進程；從國際看，去年國際金融危機與去年的哥本哈根氣候變化大會，均推動了各國推行“綠色新政”，把發展綠色經濟作為擺脫金融危機影響的重大舉措。

Q：能否介紹一下“綠色發展指數”設計理念的創新之處？

A：中國社會經濟發展現階段，既需要經濟繼續較高速度發展，也需要強化對環境的保護和資源的節約。為從這兩方面中找到一個結合點，我們在編制中國綠色發展指數時，特別強調了綠色與發展的結合。中國綠色發展指數有三個一級指標即經濟增長綠化度（占30％）、資源環境承載潛力（占45％）和政府政策支持度（占25％）。經濟增長綠化度反映的是生產對資源消耗和環境的影響程度，資源環境承載潛力體現的是自然資源與環境所能承載的潛力，政府政策支持度反映的是社會組織者解決資源、環境與經濟發展矛盾的水平與力度。三大指標各自體現著既發展又綠色的結合，三大指標關系上，更體現著發展與綠色的結合。

Q：在“綠色發展指數”省級排名中，前十位中有九個是東部省份，可是按照人們的一般印象，中國經濟越發達的地區，相對而言環境破壞越嚴重。

A：首先我想說，我們報告的是綠色發展指數，不是綠色指數。后者重在環保，前者是發展與環保的結合。綠色發展指數中第二大指數講“資源與環境的承載潛力”，是接近于綠色指數的。這其中排名（靠前的）就幾乎全是西部的省區，只有海南因地理環境優越排在第四位。按照我們對綠色發展指數的指標設計，其中強調了產業發展的綠化度，如節能減排；強調了政府政策的支持度，如綠色投資，經濟發達的東部在這兩個指標上占優勢。測算結果表明，東部發達地區在經濟發展到一定水平后，更加重視經濟發展與資源環境的協調，更加重視提高經濟增長效率，通過調整和優化產業結構，通過提升能源使用效率，加大環境和生態保護力度，提升了經濟增長的綠色程度。

更容易被地方政府接受

Q：你反復提到“綠色發展”這個概念，與單純強調綠色的政績觀相比，兼顧綠色與發展在理念上是一種突破，突出這種兼顧性理念的初衷是什么？

A:在開始時，我們是從“綠色指標”入手的，并參考了不少這方面的資料與經驗。但發現，這大多是環保的指標。作為經濟學研究者，我們希望的是，發揮經濟學在環保中的特殊作用，發揮學科合作對經濟發展的影響力。因此，考慮要把人在經濟活動中的行為做一個分析，納入有利于綠色經濟發展的軌道，而不僅僅限于評價大自然提供給我們的資源與環境的現狀。

當形成兼顧性的指標體系后，我們又更深刻地體會到其中的價值。因為在十七屆五中全會上，全黨達成的共識就是，還是要發展，要保持經濟平穩較快發展；同時要在建設環境友好型與資源節約型社會上著力。這就說明我們從綠色發展角度來做指標體系比單純從綠色指標做體系，更符合全社會的需求，更符合中國處在工業化、城市化雙中期階段的需要，符合科學發展是硬道理的大思路。

Q：假設今后“綠色發展指數”能夠納入政績考核，由于兼顧發展，這樣的指標是不是更容易被地方政府接受？

A：根據各地對我們發布的綠色發展指數的初步反應看，有這種可能性。因為只強調綠色，不強調發展，在中國現在的發展階段，確實是很難真正推行的。雙方兼顧，則是必要的，也是有可能的。如果地方政府在大體上解決近期各種社會矛盾的同時，又兼顧未來，得到長遠的名聲，何苦不為之？我相信中央與國務院提出的科學發展思路，為地方官員們盡量做好這件事指明了方向。

只要有責任心，就會有許多辦法

Q：地方政府在權衡綠色與發展關系時，具體存在哪些困難？

A：一是技術上有困難。權衡綠色與發展關系是總體上的判斷，但事情是一件件做的。地方政府在決定每一項每一件時，經常會緊處先來，同時一些領導分管一些事情，也會只抓份內事，這些難免會在最后綜合時發現出了加總的偏差。

二是利益分配上有難處。在當前與長遠利益上，地方領導自然會重在當前。群眾的生活問題、收入的提高問題、企業的就業問題，是要馬上解決的，否則社會就會不穩定。而綠色發展中，環保的問題、資源節約的問題、投資項目的影響等，不少是當時看不出來，就會被忽略。只有那些高水平有長遠眼光的領導人，才會在當前與長遠關系上力排眾議，堅持正確的主張。這當然是不容易的。

三是與干部任期有關。任期當然很有限，而長遠的績效只有老百姓在多年后才能談起。因此，如果從升遷角度看問題，當前業績就會被擺在第一位。為什么城市交通的決策上，“攤大餅”容易搞地鐵難？這與一屆政府的任期短于地鐵工程工期有直接關系。

具體困難能舉不少，這里不再羅嗦了。

Q：如何克服這些困難？

A：首先是要真正提拔起一批能克服矛盾、戰勝困難的領導干部。我們看到，在任何條件下，都有一些高水平的干部，做出了非常可貴的綠色發展的業績。有水平的領導自然考慮問題相對周全些。二是要讓業績考核指標本身具有兼容性，不是單打一的，要鼓勵官員統籌兼顧做好工作；三是上級部門要多體貼下級工作中的難處，多指導，多支持。那種只顧部門利益來抓工作的方法，會造成下級領導的工作困難。沒有主動性與積極性，就談不上克服矛盾，推進此項工作。

Q：對于地方政府如何更好地兼顧綠色與發展有何建議？

A：一是抓好幾個關鍵環節，即抓工業化中的排污與污染，這是最影響環保的環節；抓政策引導中的綠色政策，如綠色投資，讓與綠色發展有關的人與事得到鼓勵；抓節能與環保中的大工程、大項目，或反之，控制有負面影響的大項目。二是抓好綠色人才的培養，要把表彰綠色人才的活動做起來，實實在在地讓民眾來評價、來支持。

三要做好綠色發展的宣傳工作，要深入人心，形成共識。觀念上的共識，是行動一致的基礎。大家行動，效果就好。從上到下，要高度重視綠色發展，因為這是功在當今，利在后代的大事。

四是對當地出現破壞綠色的事件要高度警惕，不能讓其蔓延。如亂砍大樹，馬上要管，并形成社會輿論。當然，也希望地方政府加強與我們這些研究人員的合作，提供想法和做法，提出問題與困難，讓我們參與，一起來協助解決。我的基本理念是：地方官員身處一線，只要有責任心，有對民眾的愛心，就會有許多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