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過去我天真地認為,低碳只是讓環保有了更多的抓手和切入點,社會是容易疲憊的,很多詞語青春未過就已經徐娘半老、韶華全失,因此社會頻繁地發明了生態、環保、低碳這些富有煽動力的詞語,只是為了豐富這個詞的外色和內秀,只是為了讓更多的人,可以按照自己的興趣,把自己的能量,按照本人的所能與所愿,為環境保護的小溪貢獻幾滴汗水而已。
然而我真的想錯了,全世界的人瘋狂地談論低碳,不是為了促進世界的環境保護,不是為了激發更多的人參與環境保護,不是為了提醒世人,環境保護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任務。不是為了告訴沉迷于人類欲望不可自拔的人們,應當抽出點時間替無告而無望的自然界代代言,出出聲。全世界瘋狂流傳的低碳一詞,其實是給那些想要找到新談資,想要創造社交機會,想要發現新投資機會的人,架設一個最理想的虛構平臺。所有在低碳舞臺上劇烈搖擺身體的人(內中還包括所有著名的不著名的、跨國的、國有的、草根的環保組織),都不過是假托關注環保,以貼近自己想要勾引的姿色,討得所垂誕之美人的歡心而已。
全世界關注環保的人本來就不多,但大家都把精力轉到“建設低碳國際大展臺”的時候,我們會驚奇地發現,本來沒有人手的環保組織從此更加缺乏人手,本來在國際政治經濟舞臺上缺乏話語權的環保人士從此更加缺乏話語權。本來就靠情感和道德制勝的環保志愿者,由于頻繁地參與低碳盛裝舞會而逐漸喪失了正常的情感,天天挑戰著自己的道德底線。
而真正的環境苦難仍舊在那頻繁地發生。北京、上海、天津的污水仍舊在城市里像浪子一般游蕩,既沒有因為舉辦世界大型體育盛會而有所收斂,也沒有因為低碳大會的日日歡歌而水危機有所緩解。廣州、杭州、武漢、成都的垃圾仍舊在隨處亂扔,想焚燒了之的仍舊在一燒了之,多年填埋而滋生的惡臭仍舊影響著當地的空氣質量,并沒有因為世界和平碳會的四處巡演和黨政領導人的詛咒發誓而發生一點點實質性的變化。所有的農村仍舊在飽受城市污染的折磨,所有的濕地仍舊天天遭受填平的危險,所有的野生動物都在喪失棲息地,所有的陽光、空氣和土壤都在滿懷慈悲地替人類分擔其迫害環境的惡果,所有無助的環境受難者仍舊無法找到法院來替其伸張基本權利,所有媒體在遭遇環保受害者時都保持“審美疲勞”而加以強硬的拒絕,所有的公眾都仍舊認為環保是其他人的事務。
而所有積極參與“世界大碳會”空談的人以為自己是功德無量的,他們在全世界飛來飛去,占據全世界的政治、經濟、科學和輿論的神經系統。所有有權參與主會與邊會,政府會與企業會,展覽會與務虛會談判、圍觀、炒作、轉發的人,都相信自己是幸運的,他們正當壯年時都順勢進入了世界歷史,成為蓋章者、署名者、培訓者、獲獎者和斂錢者;成為激發他人內心欲望,成為趁勢釣取他人幸福的魚鉤。
真正關注環保的人一定是持續關注時代環保苦難并試圖去觸碰和幫助解決這些苦難的人。當我們以低碳的名義對真正的環境苦難和環境苦難的受害者視而不見的時候,當我們大把地揮霍著環境的血淚而給自己謀取成長的福利的時候,當我們端著紅酒杯搖晃在聲色犬馬型的互相算計中妄談環境美好未來的時候,我們其實就在給這個世界增加環境的痛苦。我們其實很清楚,我們根本不想給緩解這個世界的環境危機奉獻任何個人的心力,我們只是想借理由投機、狂賭一把而已。
當我看到那些天天把二氧化碳掛在嘴上的人,其實連基本的碳常識都不具備的時候,當我讀到那些大談低碳的文章其實是在夸耀奢侈糜爛的生活的時候,當我看到那些提到“碳金融”就掩飾不住發現暴利新大陸[23.26 0.91%]的興奮之情的時候,我心里已經很清楚,我面前所有的這些人,正在借低碳掩飾、逃避真實的環境困難。掩飾,是為了怕其他的人看見了不爽;逃避,是為了怕偶爾良心發現時不安。
這個世界其實無所謂碳與不碳,這個世界也其實不存在那么精細的碳平衡、碳儲存與碳泄漏。但這個世界肯定存在著人類對其他物種的持續傷害行為,這個世界肯定存在著強勢人群對弱勢人群在環境方面的侵害和占有,這個世界肯定存在著人類由于漠視自然界的痛苦、揮霍人類欲望而時時制造的劇痛。
因此,我要奉勸那些一時跳入“低碳情海”的人,不要再假裝通過低碳來關注環境保護,如果你真的實在太想借低碳的扶手登上環保的舊輪,那么,請隨那些真正關注環境困難的人一起,去嘗一嘗污水中毒后的味道,去聞一聞垃圾發酵后散發出來的氣息,去摸一摸土壤中毒后的體溫,去與即將喪失越冬地的白鶴聊上幾句,去幫只剩20只的海南長臂猿抵擋一下獵人的子彈,去為正在被填成工業區的黃河入海口濕地吶喊幾聲,去探望冶煉廠邊血鉛超標的兒童,爭取幫他們增強一下說話的能力。
那些表面上為低碳聲嘶力竭的人,不少人骨子里是冷血的。我不相信他們,我不想和他們走在一起。如果實在要被迫同行,像著名詩人海子說過的那樣,“我不得不和烈士和小丑,走在同一條道路上”;那我也要盡我的所能,揭露他們,鞭笞他們,直到逼迫他們看到真正的環境苦難為止。
(作者系光明日報記者,知名環保人士)
責任編輯: 中國能源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