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國輝再次被問到了能源“金三角”事宜,她已經記不清楚自從“把能源‘金三角’列入‘十二五’規劃”的消息得到確認后,自己被提問過多少次了。
這一次是在煤制烯烴的研討會上,嚴國輝是以神華寧煤集團煤化工公司(下稱“神華寧煤”)副總經理的身份來做演講的。因為在不久的將來,神華寧煤將在寧東打造一個中國最大的聚丙烯生產基地,將結束這個領域一直被石油化工企業獨占的歷史。
為什么神華寧煤會被推到能源“金三角”的風口浪尖?從嚴國輝這段自我介紹式的開場白中能夠看出端倪:“神華寧煤目前擁有295.08億噸煤炭資源量,占寧東能源化工基地煤炭資源總儲量的93.7%。”不難看出,與其說打造寧東,不如說打造寧煤。
寧東是此番能源“金三角”規劃中的一隅,其他兩地為內蒙古的鄂爾多斯和陜西的榆林。面對近幾年一直高燒不退的鄂爾多斯和老牌能源基地榆林,寧東更為焦慮和積極。2010年9月,寧東專程邀請鄂爾多斯和榆林,辦了一期高規格的“2010中國能源化工‘金三角’發展戰略高峰論壇”。
攤開地圖,一目了然。能源“金三角”的三地處在鄂爾多斯盆地,但此區域分屬寧夏、陜西、內蒙古三個省區。三地煤炭探明儲量占全國近30%,在此之前,寧東已經被列為國家重要的大型煤炭基地、“西電東送”火電基地、大型煤化工基地;鄂爾多斯提出建設“國家戰略性生態能源基地”;榆林也提出將建設大型煤炭產業示范基地。國家能源專家咨詢委員會副主任、原煤炭部副部長濮洪九介紹,三地均為優質動力煤、優質煤化工的基地,“能源‘金三角’要怎么規劃,李克強副總理專門去做過考察,不能各自為政,要統籌規劃”。
濮洪九所說的統籌規劃有其特定的含義。在記者采訪中,眾多專家都談到了同一個問題:一直以來,三地均以發展煤化工為主,也帶來了產業模式趨于雷同的弊端,而這種雷同帶來的風險將是巨大的,不僅僅是產能過剩的問題。
據了解,備受關注的“能源化工‘金三角’綜合開發指導意見”已基本起草完畢,并將于2011年1月形成征求意見稿,4月上報國務院。
“能源‘金三角’規劃一旦獲批,國家將給予很多優惠政策。”各地已經在利用“金三角”的優勢為招商造勢,但是三地如何協同發展,如何規避產業模式雷同,如何保護難得的整裝煤田的開發等等,這些問題都亟需冷思考。
寧東后來者居上
相對于鄂爾多斯和榆林,寧東的知名度確實要低一些。
隨著東部準格爾煤田、西部桌子山煤田、南部東勝煤田、北部烏蘭格爾煤田的開發,鄂爾多斯已經被重重地貼上了能源的標簽。早在2007年中國社科院發表的年度《中國城市競爭發展力藍皮書》中,就稱鄂爾多斯“增長競爭力名列全國第一;人均GDP達到1.0451萬美元,超過北京、上海;效益競爭力名列第三,超過香港”。
再說榆林。這里有世界七大煤田之一的神府煤田,有中國陸上探明的最大整裝氣田,礦產資源富集一地,被譽為中國的“科威特”。煤炭、天然氣、石油、巖鹽的組合配置已經被各地追捧,也是西氣東輸、西電東送、西煤東運的重要源頭。這里的神木縣也一度成為神華集團的大本營。
而寧東呢?寧東只是位于寧夏靈武市東部的一個鎮,由于被稱為“寧夏一號工程”的寧東能源重化工基地落戶該鎮,故有了寧夏第一鎮之稱。但是一個鎮和一個市相比,起步自然落后了。
但是,寧東后來者居上。近幾年,寧東的發展超乎想象。寧東煤田已探明儲量270多億噸,遠景儲量1394.3億噸,居全國第六位,煤田地質條件出奇得好,采掘成本低且煤質優,均為優良的動力和氣化用煤。規劃到2020年,形成煤炭生產能力1.1億噸,電力裝機2000萬千瓦以上,煤炭間接液化生產能力1000萬噸,煤基二甲醚生產能力200萬噸,甲醇生產能力170萬噸。
初步測算,基地總投資將達到2055.66億元,全部項目建成后,將新增工業增加值約297.6億元,并拉動其他行業形成產值897.39億元。屆時,寧東能源重化工基地將建設成為以煤炭、電力、煤化工三大產業為支撐,全國重要的千萬千瓦級火電基地、煤化工基地和煤炭基地。
而其中,神華寧煤是寧東能源化工基地建設的主力軍,目前擁有295.08億噸煤炭資源量,占寧夏全區煤炭資源總儲量的93.7%。規劃建設8個礦區,到2015年形成1億噸產能,2020年形成1.3億噸產能。神華寧煤一期50萬噸煤制烯烴項目已于2007年開工,現已進入調試階段。“十二五”期間,寧煤將開工建設第二套煤制烯烴裝置。
前不久,寧東―上海廟的開發也落成,上海廟礦區位處內蒙古,但外運通道在寧夏,寧東―上海廟基地在地下相通、地面相連。寧夏近期動作頻頻,甚至國家能源局局長張國寶也聲稱,國家級也是世界級的大型能源基地將于此誕生。
寧夏回族自治區發改委主任袁進琳最近變得很高調,到處宣講寧東基地的優勢,以吸引更多的企業進入,寧夏力爭“十二五”期間實現GDP年均增長12%以上,固定資產投資年均增長25%以上,并聲稱未來五年,主要做好“水、煤、土地”三篇大文章。
針對煤炭,袁進琳稱要深化呼包銀、陜甘寧區域合作,深入推進寧東、鄂爾多斯、榆林能源化工“金三角”整體開發,做大做強資源深加工、裝備制造、新能源等優勢產業,成為“金三角”的科技教育服務和裝備配套基地。并打通“金三角”能源基地鐵路運輸通道,形成銀川至蘭州、呼和浩特3小時經濟圈,至西安、太原4小時經濟圈,至北京6小時經濟圈。
其實,不僅僅是袁進琳一個人頻繁亮相,整個寧夏都高調了起來。2010年9月,寧夏自治區政府與國家發展改革委、國家能源局共同主辦了“2010中國能源化工‘金三角’發展戰略高峰論壇”,大談寧夏的能源戰略地位。僅一個月后,寧夏再次在西博會專場上大力推介能源“金三角”項目,能源化工、裝備制造成為其重點招商項目。
三個獨立的煤化工基地
“鄂爾多斯、榆林和寧東三地的資源結構非常類似,沒有本質上的不同,都想以煤化工為主。”廣發證券首席研究員陳亮接受采訪時說。
持相同觀點的還有煤炭工業協會政策研究部主任張宏,他說:“目前,榆林地區在著力打造國家級能源化工基地;鄂爾多斯提出了煤炭就地轉化率必須達到50%以上的要求,大力發展煤制油、煤制烯烴等項目;寧東則更明確,2009年2月,國家發展改革委正式批復了《寧東能源化工基地開發總體規劃》,項目建設穩步推進。但從實質上講,三個基地分屬三個省區,仍需要協調行政隸屬關系、資源配置、統籌規劃、產業布局特別是黃河水資源的分配等問題,‘金三角’只是一個概念,真正實現整合發展還需要做大量的工作。”
為什么會選擇發展煤化工?張宏解釋說,長期以來,煤炭資源豐富的地區主要以資源開采為主的產業發展方式,給區域經濟社會和生態環境的可持續發展帶來了嚴峻的挑戰。各地區都想改變單一的煤炭產業發展模式,延伸煤炭產業鏈,增加產品附加值,努力實現資源開發、生態環境與經濟社會可持續發展,而目前較為切實可行的就是發展煤電、煤炭加工轉化,其中發展現代煤化工是產業前景看好、產品附加值最高的途徑。
國內專業的煤化工咨詢機構――亞化咨詢的專家介紹,煤化工均是三地主要的發展方式,其中煤制烯烴又成為煤化工的新寵,各個項目即將紛至沓來。
“如此大的整裝煤田,如果都把煤化工列為發展重點,是否會趨于雷同,從而重復建設、產能過剩?”采訪中,包括張宏、陳亮在內的專家表示了擔憂。
某專家正在應相關部門要求做一份國內甲醇是否過剩的調查,他驚奇地發現,“全世界甲醇產量五六千萬噸,中國就占了三千萬噸”。其實,甲醇過剩在國內已經不是秘密了,只是沒有意料到數據會如此之大,并且,甲醇裝置的開工率不到50%,即使建起來也達不到利潤的平衡點。當然,也有人提出甲醇可以向下游延伸,比如烯烴,張宏說:“煤制甲醇、向下游延伸到二甲醚、烯烴等產品,確實是煤化工的發展方向,但煤制二甲醚、烯烴等產業仍處于工業化示范階段,也是資金、技術密集型和環境制約型產業,發展風險也比較大,不一定每個地區都適合發展。”而且,被寄予厚望的煤制烯烴尚處在實驗階段,國家發改委批準的國內唯一煤制烯烴項目在包頭開建。
煤制油也是煤化工的代表之一,如今,直接液化的神華煤制油項目于2004年在鄂爾多斯開工,歷時六年,經過了幾輪試車,卻總是聲稱“依舊在調試”。相比之下,間接液化項目的情況要好一些,山西煤化所在2002年實現了第一次試運轉,并合成出第一批粗油品,神華寧煤與南非在寧夏的項目也繼續推進著。但是,“這僅僅是技術示范階段,離商業化運行還差得很遠。”張宏說。
“國家支持神華做煤制油,并不說明支持全國所有的企業都做。”某專家說。的確如此,煤制油曾一度被叫停,并提出除已獲批的幾個項目外,其余項目均要停止。
“其實煤化工技術很難,應該根據煤種不同,能燒的就燒,能轉化的就轉化,要綜合考慮經濟等各方面的因素,如果煤化工遍地開花將來這些地區更不好受。”濮洪九說。
于是,有人提出了博弈這個詞,聲稱“內蒙古、陜西、寧夏三個能源化工基地,都想做對方產業的下游,而誰更適合做下游,則成了這個能源‘金三角’戰略博弈的重要內容”。這種說法也不無道理,既然出現了雷同,那么問題就會接踵而來,比如重復建設,再比如產能過剩、互相挖墻腳,等等。
“雖然寧夏的煤炭儲量在蒙陜寧三省區最小,但寧夏最適合做煤化工,因為寧夏有水資源優勢,地處黃河邊,比其他兩地要更有利。”陳亮說。
“水資源完了,項目也就完了”,“在相同的產業上,將來肯定會以水定產”,陜西省發改委的一位主任也認為,三地競爭最終是水資源的競爭。
其實,在能源“金三角”的考察中,也出現了水利部專家的身影,水利部水資源司司長孫雪濤一語中的:“以寧東―鄂爾多斯―榆林為依托的‘金三角’經濟區之長在于能源,之短在于水。”全面建設節水型社會和實施水權有償轉讓是保障“金三角”能源化工基地建設水資源安全的根本途徑。
對此,嚴國輝比較樂觀,神華寧煤也正是看中了水資源才選擇了煤化工,她說:“黃河397公里,寧東基地位于黃河東畔,中心區距黃河僅35公里左右,2003年底開工建設的寧東供水工程早已建成通水,總供水量為15970萬立方米,能為基地提供充足的水源保障。另外,按照規定,每年黃河有40億立方米的水供寧夏,以往主要是用于灌溉,但是如今寧夏開發了灌溉節水項目,每年可節水4億立方米,而且將來會達到每年節水10億立方米,這些節約的水都將提供給工業。”
鄂爾多斯好消息也不斷。2010年11月26日,位于內蒙古烏海市的黃河海勃灣水利樞紐工程開始截流。海勃灣水庫的建成,將解決內蒙古幾個能源重化工產業集中區的用水。相比而言,榆林在黃河引水上卻顯得遲滯。榆林最可行的大泉飲黃目前尚處前期論證階段。
要統籌,不能各自為政
“就怕三地各自為政,想發展什么就大力推行,到處去招商引資,而忽略了國家的統籌。”陳亮說,區域間合作的發展規劃與單獨一個省區的規劃相比確實會有難度。
雖然要到2011年4月才報批國務院,但很多地區已經開始打著能源“金三角”的招牌招商了。如果企業大批撲向這三地,就如同幾年前開發新疆一樣,各種怪異現象都會相繼出現。
據張宏介紹,“金三角”區域內煤炭資源開發程度也有較大不同,鄂爾多斯[19.96 0.00%]的神東、準格爾礦區已形成了規模化開發,榆林地區煤炭開發規??焖贁U大,寧東地區也已初具規模;上海廟基地則剛剛開始建設,總體上講,這些地區都是優質的整裝煤田。“應該由國家統籌規劃,合理布局,有序開發,而不能從單個煤礦、單一礦區出發。要在資源開發規模、資源利用方向、下游產業布局和產品延伸發展等多方面協調發展,防止無序開發和產業雷同發展,這也有利于國家大型整裝煤田的保護。”
的確如此,從寧東的焦慮和積極不難看出發展的急迫性。而地方向來出于自我考慮,很難考慮到國家高度。“如果三地都做煤化工肯定雷同,現在就已經有這個趨勢了,以后要改變太難了。所以,要從源頭控制。”張宏說。
其實,國家相關部門已經多次考察三地,這也體現了國家想統籌的決心。根據公開資料,能源化工“金三角”經濟區的核心區域面積13.38萬平方公里;依托區包括寧夏沿黃城市帶,內蒙古河套地區,陜西延安市,面積34.65萬平方公里。其戰略定位為,努力將能源化工“金三角”經濟區建設成為國家能源安全保障區、西部大開發戰略新高地、國家能源資源低碳利用技術示范區、生態文明先行區、內陸開放型經濟示范區。
能源化工“金三角”煤炭探明儲量占全國近30%,同時,風能、太陽能也是高值區,風能理論資源量在1億千瓦以上,太陽能年輻射量在180瓦/平方米以上,區域內黃河干流尚未開發水能資源達200萬千瓦以上。周邊甘東、銅川和山西呂梁以西地區也是中國能源資源富集區,隴東地區有望成為中國未來最大油田之一。能源化工“金三角”及鄰近地區形成了中國最具潛力的能源富集區。
但是,當前必須從戰略角度回答這些問題:1000億噸煤炭將從哪里來?1000億噸煤炭如何采出來?1000億噸煤炭怎么送出去?三地如何加強協同發展?
首先是交通。據公開資料,在鐵路方面,目前已建成包蘭線、甘武線、寶中線、包西線、神黃鐵路運煤大通道等鐵路線。神朔鐵路至寧東聯絡線已開通,可將能源化工“金三角”與渤海灣新興門戶黃驊港連接起來。在建的太中銀線與外蒙古連接;在建的包西茂線可到達珠三角。規劃建設的“西煤東運”第三條大通道―鄂爾多斯至曹妃甸線已提上日程。
對于協同發展,應該冷思考,而非沉浸在招商的喜悅中。亞化咨詢提議:“比如,對于甲醇局部過剩的問題,三地間可以通過管道來流動,如果榆林甲醇產量很多,鄂爾多斯正好有個煤制烯烴項目就不用自己去制甲醇,可以直接用榆林的甲醇,運輸距離也近。再比如,設備制造業。鄂爾多斯的設備制造基地也可以供應榆林和寧東,‘金三角’地區之內都可以服務。只是相互間的協同需要國家給予支持流通的政策。”
國家能源局副局長吳吟也曾提到,要處理好全局和局部的關系。區域內資源開發、產業布局、能源輸送必須統籌考慮,兼顧各方利益,合理確定各省區能源開發規模和產業發展重點,不能各自為政,避免重復建設、無序競爭。由此可見,國家相關部門已經意識到統籌與各自為政的矛盾,并在試圖解決。
責任編輯: 張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