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總指揮，但是安軍拴在被炸掉的冷凝塔旁忙得不可開交。在量尺寸的時候，他嘴里也不忘記叼著一根煙。

1月18日，十幾個工人，在他的指揮下，正在將臨時的供暖機組安裝在優創電廠廢墟旁的空地里。

這是河南省安陽林州市停止供暖后的第14天。

曾為林州當地供暖的優創電廠如今已是一片廢墟。

2011年1月5日，由于林州當地的林州優創電廠徹底關停，新的供暖設備在正式運行的時候，又出現了問題。于是林州采用集中供暖的家庭，一夜之間變得無暖可供。與此同時，關于林州市因為要完成節能減排任務而停止居民供暖的說法四下傳開，壓力之下，當地市政府不得臨時采購了三臺鍋爐，以應付這個寒冷而喧囂的寒冬。

三臺鍋爐總加熱量是18噸/小時，比起優創電廠的60噸/小時的供暖能力，還顯得有些捉襟見肘。

新的消息開始蔓延，傳言稱此次停供背后源于林州市涉嫌套取國家2300多萬節能補貼資金。

而在時代周報調查之后，這場貌似普通的民生問題背后，暴露出的卻是中央政府迫切的減排愿望與地方保住有限資產維持地方財政的壓力間的微妙博弈。

被炸掉的優創

2010年1月4日，與山西、河北兩省交界的河南林州市變得寒冷起來，而負責為這個城市供暖的林州優創電廠三座冷凝塔和一座煙囪卻在這一天被一一炸毀。

當日，5000余戶居民的冬季供暖被迫中止，隨即，林州市稱暖氣管道出現故障，正在盡力搶修，兩天后，市區北部今冬暖氣停止供應的消息發布，熱力公司將退回全額的取暖費。

據不愿具名的當地政府官員向時代周報記者解釋稱，“負責林州城區供熱的公司有兩家，南部是碧坤，北部是力源，力源是通過優創電廠產生的余熱進行采暖，兩家公司為全市擁有集中供暖設備的2萬人供暖，而林州市區的總人口20萬，這個冬天失去供暖的人家，不過十分之一。”

而早在2010年11月11日，林州市委副書記程利軍還專程前往優創電廠、碧坤供熱公司和力源供熱公司視察今冬供暖情況。他帶去了林州市委、市政府的決定，要求三個公司提前兩天供熱，將供熱時間由原定的11月15日提前至11月13日，確保讓廣大市民過一個溫暖祥和的冬天。

但就在兩個月后，當寒冷來臨之時，優創電廠卻被炸了。

據前述官員解釋，優創的停掉，是因為在2010年7月份，當地計劃將上馬電磁感應技術實現供暖技術改造，并對這一方式進行論證，12月，實驗成功，但在實際的改造計劃中，供熱并不理想。此外，按照國家“壓小上大”（即“ 壓制小火電，上大機組”）的政策。大唐林州公司新投資的2×30萬千瓦時的熱電機組也計劃在2010年冬季按期供熱。“基于這兩方面的保證，我們才關停了優創電廠，以響應國家號召，但由于電磁感應技術的失敗以及大唐電廠施工進展緩慢，因此才導致了供暖的中斷。”

但在這種邏輯背后，關停優創電廠的決定，仍然顯得過于倉促。

一位優創電廠的職工向時代周報記者抱怨道：“下班前5分鐘才得到通知不讓上班。”這位員工原本要在1月3日上早班，本應凌晨3點鐘下班，2點25分時，她接到電話，電話那一頭的人告訴她，電廠明天要炸掉，所有的員工回家不用來上班了。

對于優創電廠的200多名員工來說，這是個令人難以接受的消息。此后，除了少部分的員工到林豐鋁電公司繼續工作以外，其他的員工按照工作年限，獲得買斷工齡的3萬-5萬元，然后被遣散回家。

但實際上，優創電廠一職工向時代周報記者稱，電廠原計劃是今年供完暖氣后，待明年大唐電廠竣工，就準備聯系下家賣掉設備。可突然炸掉煙囪和冷凝塔，給電廠后續工作帶來被動。并且冬天突然關閉暖氣，管道和儀表很容易被凍壞。

事關節能減排？

負責當地北區供暖的力源供熱公司在停止供暖后卻顯得一派繁忙，先是退還居民的取暖費，到了后來，還需要參與安裝鍋爐的事項，該公司辦公室負責人侯文生向時代周報記者稱，“盡管我們和優創電廠只是買賣關系，但據我所知，我們地區的節能減排任務早就完成了。”

據悉，力源熱力公司最初是從林州市電力集團公司采購熱能，后來電廠關閉，就在2000年后對口承接了優創的熱能。[page]

而被炸的優創電廠曾是2003年林州市的重點項目，共有兩臺5.5萬千瓦的機組，2007年電廠賣給林州市林豐鋁電公司，同時，優創電廠列入落后產能名單，即將關停，以便為新建的2×30萬千瓦的大唐電廠讓路。

這意味著，優創電廠的關閉早在四年前便已注定。

2011年停暖的當天，林州市領導內部通報稱，按照國務院節能減排的要求，優創電廠屬于關停企業，2010年就要關停。當地政府此時已陷入兩難境地，一方面是必須按計劃關停電廠，另一方面是冬季供暖的壓力。

1月12日，林州市市長熱線在回復停暖時稱，為了完成節能減排指標，林州不得不炸掉優創電廠，從而導致停暖。

第二天，林州市副市長隨即表示，不是因為節能減排的原因停暖，“2010年的指標應該都完成了。”

客觀情況是，優創電廠在2011年1月4日被炸，其節能減排的指標按理應該歸入到2011年。但另一個問題是，優創電廠早在2007年就已經被要求關停。因此在這幾年間，優創電廠繼續工作，已經構成了違規發電的事實，而正是這個電廠四年來為當地群眾提供著溫暖。

據一位國家發改委工作人員回憶，2010年底，他們在林州例行檢查時就發現優創電廠仍在發電。按照《關于加快關停小火電機組的若干意見》中規定，對弄虛作假逃避關停或關停后易地建設的機組，一經查實，應責令其立即關停并予以拆除，同時追究相關人員的責任。

因此，去年12月29日，國家發改委能源局調查人員趕赴林州，特意要求林州市政府在拆除優創電廠時應考慮市民供暖問題。

2011年1月15日，林州市一內部人士向時代周報透露，2010年年底國家發改委在例行檢查優創電廠時，原本并沒有發現問題，但是林州市發改委的一份內部通訊卻暴露了優創電廠仍在發電的事實。

據該人士透露，林州市發改委的內部通訊中宣傳優創電廠“發揮余熱”，電廠被關停后，仍然在為林豐鋁電公司創造效益。這個內部通訊無意中被發改委發現，該電廠沒有關停的事實被“踢爆”。

而對于林州市所稱其曾于2010年7月份對電磁感應技術進行論證一說，1月13日，力源公司負責人也向媒體表示，并沒有接到換熱源的通知，也沒有聽說過有專家論證過電磁感應技術。

據力源公司負責人稱，電磁感應技術是在優創電廠已經被炸掉之后，市政府臨時聯系河南一家公司希望將該技術引入林州，但這家電磁感應供熱公司此前只是給單個家庭供熱，供熱面積在100平方米范圍之內，而林州需要供熱面積達40萬平方米。

2300萬補貼之謎

而關于林州因減排有功得到2300萬元補貼的消息也得到了證實。

林州市財政局局長魏林平向時代周報記者確認了獲得2300萬元的國家財政補貼一說。在記者的要求下，財政局金融貿易科科長馬銀學從檔案柜里找出了當年與優創電廠有關的文件。

在一份已注銷企業的有關情況表格中顯示，2003年7月26日成立的林州優創熱電有限公司于2008年9月5日注銷。

馬銀學對此向時代周報記者表示，“電廠‘關閉’以后，收到了一筆來自中央財政的錢，合計2400多萬，這筆錢是用于淘汰落后產能，我們主要用于搞好那個（林豐鋁電）企業。”另外一份材料中顯示，2008年11月26日，林州市財政局國庫科撥給林州市林豐鋁電有限責任公司450萬，資金來源是優創熱電節能減排資金，用途是用于安置職工；此后的2009年，當地財政局分別兩次撥款950萬元和900萬元給林豐鋁電，而在撥款用途上，都注明是獎勵資金。

對此，馬銀學稱，合計2300萬的國家補貼，“都給了林豐鋁電，主要是用于職工補償和安置，這一項一共花了1036萬元，安置了200多人，化解債務也花掉了1000多萬。”馬補充道，實際上“在2007-2009三年間，林州獲得淘汰落后產能的資金有7000多萬。”

盡管用于淘汰落后產能的2300萬已經于2008年前后到賬，但對于優創電廠是否真的停工一事，馬銀學卻開始變得不知情。

據一位優創電廠的員工向時代周報記者表示，優創電廠自關停后，每年供熱期間一直是邊發電一邊供暖，兩臺機組交替每天三班倒，24小時滿負荷運行。但該員工表示，發電主要是供林豐鋁電使用，至于是否連接電網外賣則難以考證。

而據林州市建委一人士向時代周報稱，2007年，林州市明知優創電廠按照“上大壓小”政策需要關停的情況下，將該電廠賣給了林豐鋁電公司。同年，林豐鋁電公司以2.6億元價格被中孚實業公司收購。

他說，林州市此舉的目的是為打擦邊球保住優創電廠的資產，因此讓林豐鋁電收購了優創電廠，成為其自備電廠，解決林豐鋁電沒有自備電廠問題。

然而，有消息稱優創電廠違規事件暴露后，國家發改委責令林州市退還2300萬元補貼款，并處罰金數百萬元。這令當地本身捉襟見肘的財政收入更加陷入窘境。

時代周報記者了解到，2010年12月3日下午，在當地政府第二會議室召開全市財經工作會議中，呼明山常務副市長表示，“近三個億的稅收沒有了，其中優創就達到4000萬，導致當地稅收回到2005年的水平。”對此，記者致電呼明山副市長求證此說法，但其手機已處于關機狀態。

而對于在這個冬季什么時候能恢復供暖這個問題，在時代周報記者連續采訪數日的過程中，所有人的回答都是“一個星期”，不知道一周以后，這個城市是否會溫暖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