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隆冬,有計劃的斷電卻如魔咒般困擾著尼泊爾的電力用戶,還美其名曰“用電限制”。每年的這個時候,這個國家的居民都忐忑不安,不僅僅是因為喜馬拉雅的嚴寒,還因為無法避免的電力短缺現象。這種情況從十月到十一月開始,一直延續到六月或七月季風季開始的時候。到了二月份,拉閘限電還會增加至每天16個小時。這一情況不僅在這個國家引發了一場關于水力發電的激烈爭論,同時還讓大壩工程項目舉步維艱。政府希望修建大型水壩項目,而群眾則更希望修建小型水電項目。在這兩種相左的意見下,計劃停滯不前。這就迫切需要一種折中的解決方案。
尼泊爾本不應面臨如此窘境。或者說,這個國家的人民以為他們不應面臨這種局面。幾乎所有受過教育的尼泊爾人都知道,這個國家6000條河流(其中大多數靠雪水補給)所具備的水力發電能力的官方數字是:83000兆瓦。然而,對于一個水電產能僅達到區區698兆瓦,遠遠不能滿足需求的國家而言,這種極端的估計越來越受到人們的質疑。
在近期的一篇關于尼泊爾能源部門的文章中,兩位研究人員試圖打破這個“83000兆瓦”的水電神話。他們寫道:“這一數字是一位俄羅斯的研究生得出的。不幸的是,他甚至都未能親自到尼泊爾進行實地研究。”他所說的是當時在莫斯科電力研究所從事該項研究的哈里·曼·施瑞斯塔博士。兩位作者還舉出其它兩個相互矛盾的數字(4萬兆瓦和20萬兆瓦)。這是兩個圍繞該部門進行的討論中經常被提及的數字。他們在文中認為,迫切需要對該國真正的水電潛力進行深入研究。
尼泊爾電力局是負責尼泊爾電力采購、監管、供應的政府機構。在近期召開的一次有關強化該機構的研討會上,能源部長普拉卡什·薩仁·馬哈特博士卻持謹慎的樂觀態度。他提醒觀眾說,能源部的目標是在十年內生產1萬兆瓦的電力。他表示:“我們還需要等上四到五年。那時候,我們就不需要限制用電了。”當一位與會者問到是否有必要在豪華酒店召開研討會時,他答道,“我們應從大處著想。”
是從大處著想還是從小處著想是尼泊爾圍繞水電展開的爭論的核心問題。尼泊爾是一個具有豐富的生物多樣性的國家,同時它還擁有多條貫穿喜馬拉雅地區、水流湍急的河流。與其前任政府、毛主義政府一樣,聯合政府也許諾說要開發這個國家的“液體黃金”。然而,一些人卻認為,盡管尼泊爾可以利用川流式系統進行水力發電,但是,對于一個剛剛走出十年內戰陰影、亟待發展的國家而言,修建大型水壩是無法避免的。因此,政府的政策依然是以大規模、出口導向型為主導。然而,尼泊爾的 “著眼大處的水利發展思路”卻受到了來自群眾的強烈反對,特別是在1990年的民主重建運動之后。當然,致力于開發水利發電潛力也反映了尼泊爾在過去20多年里的政治動蕩。
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初,世界銀行灰溜溜地從404兆瓦的阿倫3號項目中撤出。該項目位于尼泊爾東北部的同名河流上。尼泊爾最高法院根據當地團體成員及活動人士提起的訴訟作出裁定,世界銀行及尼泊爾政府必須向公眾公開有關該項目的信息。人們對于該計劃有著諸多指責,如擔心其會導致電價的上漲(該項目的預計成本達每千瓦5400美元[36800元]),電站對阿倫河谷豐富的生物多樣性造成的生態影響,以及認為該項目對尼泊爾而言過于龐大(其成本相當于該國全年預算)等。
這些擔憂最終迫使世界銀行撤出。這一舉動無異于使尼泊爾的繁榮之夢化為泡影。十年后,前財政部長拉姆·薩仁·馬哈特博士在他的題為《保衛民主:尼泊爾政治經濟的推動力及失誤》一書中表達了他對該項目終止的遺憾:“我們失去了阿倫3號。連同該項目一起消失的還有其富有吸引力的融資方案。這套融資方案能夠帶來包括增加國民收入等巨大潛在社會效益在內的諸多收益。”
之后,尼泊爾和印度兩國于1990年代中期簽署了《馬哈卡利條約》。該條約規劃修建一座高達315米、儲水能力達123億立方米、并且具備6480兆瓦發電能力的多功能大壩——潘切斯沃爾大壩。然而,尼泊爾的最高法院卻作出裁定,該條約必須獲得國會三分之二多數的通過。在經過了激烈的辯論之后,該協議最終于1996年11月27日獲得批準。但是,尖銳的分歧卻使主要在野黨(聯合馬克思列寧主義黨)產生了分裂。協議規定,詳細的項目報告(DPR)將于六個月內完成。然而,距離協議的簽署已經過去了十多年,印度和尼泊爾依然沒有取得顯著進展。
究竟是什么原因使這份協議由最初的令人歡欣鼓舞到如今的被束之高閣?一些水利觀察人士認為,印度對開發尼泊爾的水利潛能根本不感興趣。相反,他們覬覦的是水資源。評論家表示,印度方面希望在印度恒河的主要支流—戈西河上的巴拉克瑟卓修建一座高達269米的大壩,從而解決一年一度困擾其兩個人口最多的邦——比哈爾邦和北方邦的洪水問題。
尼泊爾記者普拉山特·阿里亞爾曾就尼泊爾的水利部門做過廣泛的報道。他認為,吸引印度的是水資源和灌溉,而非電力。他表示:“印度從其友好鄰邦不丹進口電力;與美國簽訂了核能協議;此外,印度東北部地區及其它地區都具有水力發電的能力。因此,認為印度關注尼泊爾的水力發電并不正確。”然而,電力工程師比莫·古倫卻不這樣認為:“印度越來越深地卷入到氣候變化爭論之中,因此它無法使用熱能發電設備。從地理上的近鄰尼泊爾進口要比從相隔遙遠的不丹進口更加便宜。”
然而,印度負責項目的修建,之后再進口電力的不丹模式卻受到了尼泊爾國內專家的批評。《喜馬南亞人》雜志八月份發表的一篇文章中,知名水資源專家迪帕克·吉亞瓦利稱這種模式為“新殖民主義的電力發展模式”。在這篇引起廣泛討論的文章中(不丹商業新聞編輯丹增拉桑在《不丹時報》上作出回應),他寫道:“一種尋租、賺取專有權的模式或許會讓政府、政客、政府高官們在某段時期內賺得缽滿盆盈,就像那些阿拉伯酋長們一樣。但是,這么做對發展國力卻毫無益處。然而,這才是發展的真正意義所在。”此番觀點得到尼泊爾水資源及能源用戶聯合會(WAFED)協調員拉坦·班達理的支持。該組織對大型水壩的實際效用提出了質疑,并表示他們是為了保護當地群眾的利益而戰。“我們并不反對大壩,或者發展本身。”在詳述大型水壩的諸多不利因素之前,他首先澄清說道,“然而,它們卻使成千上萬的群眾流離失所,毀壞了當地的環境,只有富人從中受益。”實際上,班達理參與抗議運動與他位于尼泊爾西部的家鄉開發水利項目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
750MW的西塞迪項目就幾經沉浮。而去年早些時候,中國投資方的突然撤資更使該項目雪上加霜。該項目最初設計為一座77兆瓦徑流式項目。然而,后來卻被改進為一座高195米、具有750兆瓦發電能力的混凝土面板堆石壩。該項目如果獲得實施,人們擔心大壩將使四個區的人民流離失所。水庫將會淹沒25平方公里的面積,儲水量約為15億立方米。“任何項目如果沒有考慮當地群眾都不會獲得成功,” 班達理表示,“我們應該確保項目為我們造福,而不是讓一些外國投資公司獲利。”他還表示,向印度出口電力的想法本身就有問題。因為電力只不過是原材料而已,不是可供出口的商品。尼泊爾自身是否可以發展耗資巨大的水利項目?班達理和古倫雖然在水利問題上意見相左,但他們一致認為尼泊爾有足夠的資金,缺乏安全保障使投資受到了阻礙。古倫認為,既然尼泊爾的絕大多數水利設施都將采用徑流式,如果在建設時注意采用抗震設施的話,即便是大型水壩也是可行的。他表示:“結構的設計應該合理。為了快速發展,大型項目正是我們目前所需要的。”
據美國NGO國際河流組織的統計,過去50年里所修建的4萬座大型水壩使40萬平方公里的土地沒入水中。對這些大壩持批評態度的人認為,這些項目的社會、經濟、環境成本是無法彌補的。
如何才能調和這些相互對立的意見?或許,終究還是可以找到一種折衷的方式。正如班達理所說,“并非所有大型水壩都是壞的,也并非所有小型水壩都是好的。”解決的辦法或許就是推廣微型水電項目,并同時投資于對生態環境無害的、具有可持續性的中等及大型項目。
責任編輯: 江曉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