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減速爬坡，上了灰騰梁。

夏日上午，勁風從身后吹過，涼意十足。內蒙古錫林浩特市能源局副局長徐東升，指著遠處高高的風電塔架說，這是內蒙古最好的一塊風電場。

位于內蒙古自治區(qū)錫林郭勒盟的灰騰梁，是內蒙古高原上南高北低隆起的一塊臺地，海拔高度在1500米左右。每年，從蒙古高原來的冷空氣由此南下，通過時風速驟增。大部分時間，70米高風速可以達到8.9米/秒，是優(yōu)質的風速。“風車在轉，風場卻在虧損！”中廣核寶力格風電場場長韓洪奎說，這一段時間，正是韓洪奎最不安的時候，風電的前景，越來越讓人看不清了。

大風起，空轉兮

大多數(shù)情況下，呼呼旋轉的90多米高的風機，僅僅成了點綴遼闊草原的壯麗景觀。位于灰騰梁的中廣核寶力格風電場，總裝機容量30萬千瓦，為風電特許權項目。但從2008年年底并網以來，就沒有滿負荷運行過。

今年，時間已經過半，發(fā)電任務只完成了四分之一。韓洪奎抱怨說，今年以來，風電并網發(fā)電，只有5月份、6月份還不錯。但進入7、8、9三個月，就是無風期了，到了10月，進入供暖季，大部分風機又將停轉。

這是在項目核準時沒想到的。

韓洪奎說，就中廣核寶力格風電場來說，全年要發(fā)到7億千瓦時，才能達到盈虧平衡。但這樣核算的前提，是歐盟的CDM機制仍在發(fā)揮作用。在清潔能源機制下，風電企業(yè)每發(fā)1千瓦時的電，可以獲得來自歐盟的補貼0.09元，當然，這必須是上網電量。在風電虧損嚴重的情況下，這個補貼已經是重要的收入組成部分了，可今年是《京都議定書》最后一年，明年的CDM機制是否還能延續(xù)，是個很大的懸念。

中廣核寶力格風電場運行三年來，每年的發(fā)電量，都離既定計劃相去甚遠，按項目設計，應該發(fā)電8億多接近9億千瓦時，但去年努力爭取，也只發(fā)了4億千瓦時。在整個錫林郭勒盟灰騰梁地區(qū)，所有風電場平均發(fā)電水平，也只有不到三分之一。而整個錫盟，正在規(guī)劃建設四大風電基地，開發(fā)容量達到5000萬千瓦，是毫無疑問的風電三峽。

窩電太厲害了，這是在風電特許權招標時，電力巨頭們誰也沒有想到的事情。

風電特許權招標時，中廣核以0.42元的價格，拿下了寶力格風電場項目，進占了錫盟風力資源最為優(yōu)越的地方。如今，遍布灰騰梁的風電項目，全部為國有企業(yè)，尤其以國內六大電力巨頭為主。

但時至今日的大幅度虧損，讓風電場的經理們頗多腹誹，直喊冤屈。“競價舉牌時，是按照滿發(fā)電，也就是8億多來核算成本，才舉牌競標，可不是按只能發(fā)2億來算的。”韓洪奎說。今年，中廣核在錫盟的另一個項目——晨輝風電場，也即將并網，不過，眼下的情勢，并網即意味著加入了限電和虧損的陣營。目前，中廣核在內蒙古的9家風場，全部虧損。

內蒙古風電裝機的九成以上，由國有大型發(fā)電集團擁有，在內蒙古的風電開發(fā)格局中，大唐、國電等五大電力央企開發(fā)風電規(guī)模占57%，中廣核、京能、魯能、深能等其他大型電力企業(yè)占40%。

由于虧損嚴重，在風電領域，民間資本基本已經不敢涉足。錫林浩特市能源局副局長徐東升說，前年有個山西的煤老板，積累了幾個億的資金，想到錫盟投資風電，被徐東升勸了回去。徐東升直言相告，你干點別的還能賺點錢，搞風電一年就全賠進去了。

2012年一季度，蒙西電網棄風量25.11億千瓦時，棄風率45.2%，一季度全網風電平均利用小時數(shù)367小時，比去年下降178小時。也就是說，一天中，約有20小時，佇立在當?shù)氐娘L機只能任由風力從扇葉間呼嘯而過。

不過，風電巨虧，為什么國企還趨之若鶩？

作為國家新興的能源基地，錫盟豐富的煤炭儲量，已經讓眾多煤電巨頭跑馬圈地，現(xiàn)在，五大電力巨頭以及神華集團，均在錫盟投資煤電一體化項目。

而在錫盟，有一個不成文的規(guī)則，在新上火電機組的同時，必須同時上馬新能源項目，大致比例為9:1，即上馬900萬千瓦的火電機組，必須同時搭配上馬100萬的新能源機組（以風電為主），由此，錫盟的風電發(fā)展，持續(xù)了數(shù)年的高歌猛進，但已積累了難以消納的巨量風電負荷。

一方面，大型風機停轉或空轉，一方面，卻是大量已損耗的褐煤源源不斷地運出。錫盟能源局電力科科長徐影劍十分惋惜地說，從節(jié)能減排的角度來說，風電如果并網，能減少多少煤炭的運量。

“可惜，關于電網建設，絕不是一個盟市級的政府所能協(xié)調的。”徐影劍說。[page]

誰窩了電，窩誰的電？

2011年，內蒙古發(fā)電裝機容量7363.36萬千瓦，位居全國第一。內蒙古，已經成為全國最大電源。不過，與其他省份不同，內蒙古擁有兩張相互獨立的電網，即國家電網蒙東電網與蒙西電網。內蒙古電力公司（即蒙西電網）隸屬于內蒙古當?shù)兀谴箨懳ㄒ灰患要毩⒌氖〖夒娋W，發(fā)電總裝機占內蒙古近60%。

內蒙古的電力要送出去，必須建設外送通道，與國家電網中的華北網進行“網對網”對接，于是，問題產生了。

內蒙古電力行業(yè)協(xié)會風電協(xié)會秘書長李建春，曾經長期在錫盟工作，從2006年開始，錫盟和內蒙古發(fā)改委，就開始跑國家電網和國家發(fā)改委，爭取電力外送通道。

“當時都給我們畫圖了，畫得挺好。交流的、直流的、特高壓的，好多通道，現(xiàn)在6年過去了，一條都沒建呢。”有一點，讓李建春始終想不通，內蒙古的外送條件很好，距離華北這么近，就是遲遲送不出去，而新疆那么遠的距離，損耗那么大，都可以外送。

幾年前，錫盟正藍旗的上都電廠，作為國家西電東送北通道的主力電源點，發(fā)電量全部通過承德直送北京，是華北電網保障首都用電安全的主力機組。當時，上都電廠并未全部建成，向華北電網供電，尚有120萬千瓦時的負荷缺口，這讓蒙西電網為之一振。

為了爭取這些負荷，李建春曾經跑到華北電網協(xié)商，希望促成錫盟富余電力的外送，甚至，李建春一度放言，我們能不能花錢買負荷，什么時候上都電廠的三期工程結束后，你的負荷上來了，我們再把這些余量還給你。

就這樣，也沒批下來。李建春長嘆一聲。

實際上，錫盟的電力外送的尷尬，還不止于此。讓韓洪奎惋惜的是，錫盟的地理位置，處于華北的正北方，從灰騰梁到正藍旗的50萬的變電站，直線距離只有140公里，正藍旗的裝機容量是300多萬，如果搭配50萬風電容量的話，棄風狀況就能大大緩解，即使不搭配，區(qū)區(qū)140公里的距離，再建一條輸送通道，也非常經濟。

實際上，這也呼吁了很多年了。

李建春說，錫盟屬于蒙西電網的末端，由于消納能力有限，電量要長距離輸送到內蒙古西部一帶，這樣的輸電格局非常不科學，損耗嚴重。不論正藍旗上都電廠的通道，還是從灰騰梁建一條直供北京的電力通道，都能一舉兩得，對節(jié)能減排意義重大。

“不過……”李建春嘆了一口氣，“這個爭取了多少年，就是不批。”

錫林浩特市能源局副局長徐東升算了一下，如果灰騰梁地區(qū)的風電，能保持70萬裝機容量的上網電量、也就是一半兒，一年就能節(jié)省標煤8500萬噸，換算成褐煤，就是1.5億噸。1.5億噸褐煤，又相應節(jié)省多少鐵路和汽車運力，節(jié)省多少燃油。

實際上，從去年開始，內蒙古的風電審批速度，已經明顯放緩。

去年，內蒙古下發(fā)《關于推進我區(qū)風電企業(yè)整合重組減少主體的指導意見》，在電網消納風電存在制約的局面下，要求五大電力為代表的發(fā)電企業(yè)，清理其遍布各盟市的數(shù)十個子公司。

內蒙古發(fā)展研究中心一位不愿意具名的人士告訴記者，國家發(fā)改委對“十二五”風電發(fā)展實行總量控制，國家總量指標與風電電價補貼掛鉤，超過國家規(guī)劃外風電項目，國家不予補貼電價。而內蒙古風電發(fā)展總體思路，也逐步變?yōu)榭刂崎_發(fā)規(guī)模、把握建設節(jié)奏。

此間，已有多個層面的消息傳出，國家電網擬全面實施對風電上網的嚴格準入，在風電場建設、風電入網、運行管理各個環(huán)節(jié)，力推將企業(yè)標準成為國家標準。能源局官員也表達了對風電準入門檻設置、風能預測管理以及合理“棄風”的公開首肯。

上個月，國家能源局發(fā)布《關于加強風電并網和消納工作的通知》（下稱《通知》），針對我國去年棄風現(xiàn)象嚴重的事實，對主要電力公司以及電網和各地政府提出要求，各?。▍^(qū)、市）風電并網運行情況，將作為新安排風電開發(fā)規(guī)模和項目布局的重要參考指標，風電利用小時數(shù)明顯偏低的地區(qū)，不得進一步擴大建設規(guī)模。

不過，另一方面，《通知》又規(guī)定，電網公司要科學安排風電場運行，采取技術措施，確保風電特許權項目的并網運行和所發(fā)電量的全額收購，不得限制特許權項目和國家能源主管部門批復的示范項目的并網運行。

不過，眾多業(yè)內人士認為，審批風電項目的第一關在能源局，風電擴產的口子很容易把控。但從行政級別上，能源局卻很難約束電網公司。因為，風電窩電的現(xiàn)象，已不是一天兩天了，電網建設滯后沒有根本改善，也只能是限制風電項目了。[page]

一樣的風，不一樣的待遇

蒙西電網的尷尬局面，十二五期間是否會根本改觀？

對此，李建春并不樂觀：這取決于國家電網能否有實質性動作。

不過，讓人著急的是，我國的十二五電網規(guī)劃，至今還沒有出臺。嚴格來講，電網規(guī)劃，應該在十一五末期就出臺，這樣才能產生對未來五年電網發(fā)展起到指導作用，但現(xiàn)在，時間已經過去一年半了，電網規(guī)劃仍待字閨中。

目前，整個東北三省和內蒙古地區(qū)，成為了風電限電最為嚴重的地區(qū)。

不過，從內蒙古烏蘭察布市、錫林郭勒盟吹過來的勁風，掠過內蒙古的地界，到達河北的張家口、承德地區(qū)，明顯改變了命運。

如今，河北省的張家口、承德地區(qū)，也作為新能源基地，規(guī)劃了大型風電基地。在張北地區(qū)，國家風光儲輸示范工程已經投入運營，該工程由國家電網公司設計、建設，列入國家金太陽工程重點項目，規(guī)劃建設50萬千瓦風電場、10萬千瓦光伏發(fā)電站和11萬千瓦儲能電站。

7月4日，張家口市發(fā)改委副主任馬海利接受媒體采訪說，到今年5月底，張家口裝機520萬千瓦，并網460萬千瓦，預計十二五末，全市裝機達到800萬千瓦，全部實現(xiàn)并網發(fā)電。

這讓內蒙古電力系統(tǒng)的諸多人士艷羨不已，河北發(fā)展風電，雖然是下風口，但人家在國網公司的大盤子里，并網的問題總歸是好解決的。

就連同樣受限嚴重的西北電網，限電的狀況，也逐漸好轉。位于甘肅玉門的中海油昌馬風電場，總經理郭鷹告訴記者，去年，西北電網給中海油昌馬風電場的負荷，通常情況下，只有25%到30%左右可以并網。今年以來，玉門地區(qū)的風電上網形勢有所好轉。從遠景預期來看，窩電現(xiàn)象，有望逐步解決。

此前，國家電網公司已經規(guī)劃了酒泉-湖南株洲的正負800千伏特高壓直流輸電工程，在湖南用電市場消納部分酒泉風電。而得益于疆電外送通道建設，哈密南-鄭州±800千伏特高壓直流工程，新疆與西北主網聯(lián)網750千伏第二通道工程，也于5月份正式開工建設，這對解決甘肅風電基地的電力外送，是一個重大利好。

李建春認為，整個蒙西電網的外送通道制約，影響的絕不僅是風電窩電，是包括火電在內，整個內蒙古能源基地建設的進度。內蒙古電力公司正在積極運作，促進風電的內部消化。在冬季，火電機組同時還要承擔城市供暖，所以，風電大部分被棄用，而在非供暖期，通過協(xié)調內部停用一部分機組，增加風電的上網負荷。

不過，這樣所能爭取的電力消納，極為有限。

國家把內蒙古作為能源基地，但喊了這些年，能落地的政策很少，作用發(fā)揮得不好。李建春說，國家很想把內蒙古建設成能源基地，但下面的部門是怎么落實的？要打一個問號。而內蒙古電力行業(yè)協(xié)會的一位研究人士則直言不諱地告訴記者，說白了，誰讓內蒙古電網是唯一一個獨立的省級電網，你沒有被兼并到國家電網旗下，就注定要深受磕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