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簡直是莫名其妙!要是按你說的裁得這么厲害,我估計我都被裁掉了。”10月18日,《新財經》記者就了解到的裁員消息向三一重工總裁向文波求證時,他情緒激動地向記者解釋。
在三一集團因美國風電項目高調起訴奧巴馬的同時,其所控股的三一重工,這家國內市值最大的工程機械企業也結束了曾長達10年的業績狂飆。盡管2009年時三一集團董事長梁穩根曾承諾對員工不裁員、不減薪,盡管向文波極力否認裁員的消息,但三一的員工們仍在被這家陷入危機的公司一步步拋棄。
罷工!罷工!
晚上6點半,對于大多數人而言,正是下班回家的時候。對于28歲的長沙三一重工員工夏琳而言,這是她開車來到芙蓉區一家超市附近擺地攤賣圍巾的時間。
一天晚上能有四五十塊錢收入,對于收入減少的夏琳而言,這些錢很重要。2008年大學畢業后,她同時收到了兩份OFFER,一份是國家電網,一份是三一重工。她選擇了加入長沙的三一重工總部,“主要原因是想留在湖南,離家近點,而且當時的三一發展勢頭很好”。
夏琳從來沒擔心過三一的“員工優化”,“機械行業哪個公司沒有流動、沒有裁員?”直到今年9月,夏琳看到自己的工作量因為同事減少而變多,而工資越來越少,她開始有點憂慮,下一個被優化的或許就是自己。
焦慮的不僅僅是夏琳。
“要出大事了!”當劉琦在百度貼吧上看到號召三一員工從10月14日起開始罷工的傳單,他忍不住叫了起來。
劉琦是三一制造部的一名普通鉗工。7月份的裁員,“運氣好,逃了過來”。但裁員后的日子開始讓他生不如死:所有員工接受軍訓、培訓,培訓期間工資從5000元到僅剩1200元。各種小道消息也開始在員工之間流傳:下半年產量減少,公司還要繼續減薪、裁員……
10月14日的罷工最后沒有發生,發放傳單的員工被迅速揪了出來,遭到了處理。在劉琦眼里,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罷工流產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前段時間有年輕員工還到處找工會,說讓工會組織我們罷工,你說可不可笑?”劉琦總結這次罷工失敗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傳單里的訴求太不現實:日工資提高到160元,質檢不合格的處罰減半。“現在正是公司困難的時候,肯定是想辦法少花錢,怎么可能加薪?”
幾乎所有員工都知道,目前正是三一最困難的時候。這家機械行業的領頭民營企業,在經歷了數年的高速增長后,來到了一個艱難的時點:受宏觀經濟、工程機械需求低迷影響,訂單減少,營業收入和現金流持續減少。
根據三一重工2012年上半年財報,上半年公司營業收入317.6億元,同比增4.6%;凈利潤51.6億元,同比降13.1%;應收賬款從年初的113億元,猛增至229億元,翻了一倍;長期借款則較同期增長121.08%,達到147.68億元。糟糕的財報也讓三一的股價由年初的12.6元下跌至9.1元,跌幅超過27%,市值蒸發超過260億元。
在向文波的眼里,是媒體夸大了三一問題的嚴重性。經濟環境出現了變化,應收賬款增加很自然,資金鏈問題緊張更是無稽之談,“三一銀行負債205億元,我賬上現金就有91.36億元,我哪里資金緊張了”?但如何解釋三一的銀行長期借款增長迅猛?“這是因為公司規模也在不斷增大,而且在調整負債結構。”更多的問題,向文波不愿多做解釋:“你是專業人士,你自己分析,怎么能問我呢?”
夏琳的感覺明顯和向文波描述的情況不同。在她的印象里,形勢是從去年下半年開始惡化的,當時長沙總部的訂單開始下滑,催款的壓力也越來越大,年后就迅速傳來了裁員的消息。夏琳很后悔自己當初沒有聽家人的話去國家電網,而是來了三一重工。她清楚自己不可能靠擺地攤維生,“十一”后她開始上招聘網站發簡歷。按照網站的提示,“平均10次投遞可以贏得一次面試機會”,她投了四五十家公司卻沒有收到任何面試通知。“反正下班了也沒什么事做”,在沒有新的工作機會前,她還是決定下班后繼續去擺地攤,除了圍巾,還要再賣點襪子或手套。
而鉗工劉琦在10月19日,參加公司舉行的培訓考試,如果不及格,他將被辭退。“我已經33歲了,還要考試,考完理論還要考實踐,折騰喲。”他曾四處打聽,如果考試不及格被公司優化,能不能拿到賠償?得到的消息是不可能。不過他已經想好了退路,他有哥們去了浙江紹興的機械廠打工,“收入也就三千多元,但起碼每月能按時發工資”。
兩個月后將做爸爸的劉琦已經不敢再奢望在長沙買房買車,總結自己前30年的人生,他最后悔的就是沒有多讀點書,“要是能讀個好大學,考個公務員,日子肯定好過得多。”[page]
三一的花招
“已經跌破10元了。”婁凡告訴記者。在三一某分公司工作時,他從未關心過三一的股價。被裁員后,他開始關注三一的一舉一動。
7月,一個普通的周二,和女朋友分手半個月的婁凡正在和同事喝酒時,卻接到了一個讓他更加心煩意亂的電話:“從明天起,你不用再來上班了。”和他一樣被通知“放假”的,還有公司其他五十多名員工。以這樣的方法通知員工,婁凡至今想起來都覺得不可思議。之后的情緒則是惱火:“裁員就是裁員,我和公司的合同還沒到期,照理這是要賠償的。”
他和同事們激動地找公司討說法,公司的應對則是加強了安保措施,同時拿出“離司通知書”向員工們解釋,你們先簽字,簽完字就能拿賠償。婁凡的很多工友覺得和公司對抗沒有好下場,順從地辦理了離職手續,但之后沒有拿到任何賠償。婁凡則和其他9名同事一起走向了勞動局仲裁委員會,經過兩周的拉鋸式談判,婁凡被告知,能拿到1.3萬元賠償金。
婁凡垂頭喪氣地離開三一的那一天,是個大晴天。這個在QQ上被朋友們描述為“幽默”、“仗義”的“80后”男孩,形容自己離開公司的感覺是有點舍不得:“在三一工作整體感覺還是不錯的。工作做得不好時也會被頭頭罵,但這也正常,不是嗎?”不過對三一的感情在兩個月后煙消云散,他去辦失業保險來到長沙三一總部開離職證明時,不經意看到了系統上自己的名字和離職原因:曠工三日,自動離職。
婁凡感到很不高興,他學了三年機械,一畢業就進了三一重工,兢兢業業工作了4年,經常從早8點工作到晚8點,莫名被裁,理由卻是自己曠工。“三一這家公司,說得好聽點,是叫有狼性……梁穩根當了中國首富,我當初還挺高興,現在看,這跟我有什么關系呢?”
8月,經過多次催促拿到賠償金后,婁凡來到了青島,和朋友做起了泵機生意。生意進行得不順利,沒賺到什么錢,“我不喜歡做生意”。10月,他回到老家,在當地的可口可樂公司做起了代理,“學了這么多年機械,放棄是可惜了。有什么辦法,除了三一,中聯、柳工也都在裁員”。
王俊峰則是裁員風波里運氣較好的一個。在被裁之后,他迅速找到了一家外企的工作,“收入待遇、公司氛圍都比三一好”。他不愿多描述在三一的工作,只形容“很壓抑”,中高層職位稀缺,導致老員工背后互相“捅刀子”,踩著別人向上爬。
在被裁時,他建立了一個“反三一”的群,群里大部分是對三一不滿的前員工和現員工。王俊峰告訴《新財經》記者,類似這樣的群還有四五個,“我現在根本不恨三一,群里的人恨不恨,我不知道。我覺得他們只是需要一個發泄的渠道”。他自認為可以客觀看待三一,并將三一的問題總結為兩大癥結:管理不規范、銷售太激進。“客戶兩成首付可以提走價值一百多萬元的機器,形勢一惡化,貨款就收不回來?了”。
管理上的問題更是嚴重。“三一三一,就是把一個人當三個人使,訂單多的時候沒日沒夜的加班,訂單一少就掃地出門,誰會對這樣的公司忠誠?”王俊峰認為,三一的危機還在后面,“如果以后經濟形勢好轉,如果以后三一還要招人,誰會愿意來?銷售也好,管理也好,太激進,總會付出代價的。”
三一總裁向文波則很樂觀。在微博上,他信誓旦旦:“三一的業績,我毫不謙虛的講是最好的!”
歐陽永森也和向文波一樣樂觀。這位22歲的小伙,在浙江打工3個月后,因為即將訂婚,迫切地想回湖南工作,現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加入三一重工。工資少一點并不重要,“人不要有太強的虛榮心,不要攀?比”。
他四處打聽三一的招人消息,反反復復地在讀一篇QQ空間上轉載的文章《成大事必備9種能力、9種手段、9種心態》,給自己鼓氣,“梁穩根以前還賣過羊呢,我這么年輕,怕什么”。在網上了解三一近況后,歐陽永森嘆了口氣:“這么大個公司,不至于?吧。”
責任編輯: 中國能源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