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一則不起眼的小消息“發改委態度搖擺，鼓勵小煤窯復產”在媒體和坊間流傳，標志著圍繞煤炭政府與資本之間較量的格局出現新變化。

關于私人資本進入上游產業的紛爭，在朝在野由來已久。幾個月前，產煤大省山西，以浙商為代表的小煤窯老板剛剛離開。作為正規軍的國有煤礦全面取代了死人、礦難以及發了大財之后到大城市逛超市般大批買房購車的小煤窯老板。自此一舉，本來相關部門可以安心辦公，不再有被媒體斥責為不作為之虞。怎么會一下子態度要搖擺，反而要向小煤窯低頭呢？

其實數年以來積累的包括煤礦在內的民營能源投資，只是中國社會里增量資本投向的一個風向標。因為中國的自然稟賦決定了在中下游的制造領域發育充分，積累了大量的能源需求，甚至都已經帶動了全球能源價格的上漲。因此嗅著了能源商機的民營資本，當然有投資能源的沖動。包括在西北延安的油礦、山西的煤窯，都是這種下游需求帶動的投資。

但當大量民資游入煤業之后，小、散、亂一時之間必然要成為特征。大浪之下，泥沙齊至。煤礦開采中的各種惡現象就紛紛到來——只要有市場經濟，就有這種丑惡現象。這不是因為別的，恰恰是因為國內的改革路徑是漸進式的，有資源屬性的煤礦改革被放在了最后，也只有到了能源的價格信號已經畸形之時，被高利潤誘惑的民營才不惜代價一試。

礦主的短期心態決定了行為模式上的短期性。不關心安全、不注重社會形象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他們不知道明天還能不能采這片煤。這背后隱藏了一個問題，就算交了資源費，就算穿上了各種各樣的保護衣，但地底下的資源法律上是屬于全體公民的，憑什么你交了這點兒錢就可以開采，是誰同意的？他是所有者嗎？

正是因此，治理小煤窯是眾望所歸。治理了，讓國有大企業來開采，法律和道德風險就沒有了。在這個過程中，所有的圓都劃好了。

只有誰也看不到的經濟規律在哭泣。

從小到大，是全球任何產業的企業發展規律。國企之所以大，是因為國家有投資，而且經歷了數十年的發展。包括煤炭在內的多個產業事實已經證明，國家投資的國企可以被設想得非常完美，唯一的缺陷就是在實際的運作中沒有效率。而小煤窯老板之所以小，是因為資本還處于小心翼翼的嘗試期。只有在這些星星點點的火苗被掐滅之后，人們才能看出，原來煤少了。

也正是因為這樣，在小煤窯老板被迫離開后幾個月，由于出現寒冬，中國大地上出現了找煤熱。幾年中積累下來與客戶稱兄道弟的小煤窯老板不見了以后，用煤企業就著忙了。在制造業集中的浙江省，順理成章地，媒體已經開始報道寒冬里企業的采購部門在北方奔忙的“先進典型”。這種報道固然可笑，但制造企業為煤而苦的事實，卻給簡單以道德來判斷事物好壞的人們結結實實地上了一課。

民營經濟的困境在于，有了它，人們憤怒于它的丑惡面。但沒有多少機會讓我們看到沒有它的問題。只有在春節的時候，人們才會感覺到，原來平時被視為臟亂差的那些小點心鋪、小理發店其實很重要。而在五年十年之后，人們才會發現這些原來被人輕視的領域，也可以做成令人賞心悅目的連鎖店，形成大資本的“理發產業集團”。但如果沒有時間這個因素，私人資本沒有盈利，或者沒有盈利引導著更多競爭者進入，這種產業上的創新，就永遠不可能出現。而在此期間，時間的流逝常常讓人忘了，其實這些可以被視為成果的經濟體，其實本來就是從泥路上走出來的，是在殘酷的競爭廝殺出來的。

所以我們得感謝這個冰冷的嚴冬，是它提供了一個近似于標準實驗的煤經濟實驗。回答了幾年前經濟學界的一場爭論，那場爭論說，國內的私人資本開放，是不是應該以下游加工業為界。這場發生在一塊煤里的中國經濟起伏回轉，用事實證明，如果要引入市場經濟，同時又要人為地劃一道界線的話，經濟將以失衡來答復。煤的失衡已經引起了股票市場這個冬天里價格信號的紊亂，如果發改委的認錯沒有得到執行的話，還將進一步讓本來薄利的下游制造業發生擠出效應，能源相當可能成為最后一根稻草壓垮一批制造企業，進而導致更多的失業。

這是中國經濟的一個有趣現象，但愿它能被人們記住。因為它值得被記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