頁巖熱潮給美國帶來的變化是毋庸置疑的，而天然氣價格低、企業退出等因素也說明非常規能源在未來美國經濟中的地位還不能確定

七年前，時任美國總統喬治·W·布什曾經感嘆美國對外國石油的依賴幾乎到了上癮的程度，國家的能源安全堪憂。為實現能源獨立，2007年12月19日，布什簽署《能源獨立和安全法案》（Energy Independence and Security Act），計劃在2022年前將可再生能源產量提高到360億加侖/年，并將轎車和輕型卡車2020年的平均油耗規定為35英里/加侖。顧名思義，該法案的目的是改變美國的能源結構，促使美國擺脫能源依賴。

多年之后，美國的能源消耗在下降，石油替代能源的發展也如火如荼。另外，美國頁巖能源儲量巨大，以及其開采頁巖油氣的能力和積極性，著實能讓很多人相信，以美國為首的北美地區將成為一個全球性的能源巨頭。

科技改變一切

美國之所以有信心能源獨立，最重要的原因是，非常規石油和天然氣的產量在五年內增加了約30%，在北達科他州、俄亥俄州和賓夕法尼亞州，石油和天然氣產量已躍升到每天150萬桶。而主要的能源生產國如委內瑞拉，目前每天出口量約為160萬桶。這一結果的起因是水平鉆井法（Horizontal Drilling）和水力壓裂法（Hydraulic Fracturing，Fracking）的推廣。

早在19世紀，美國就開始研究頁巖能源的應用，但是由于獲取困難，一直未能大規模開采?？梢哉f最近十年北美頁巖能源的繁榮來源于技術創新和投資增加。水平鉆井法和水力壓裂開采法這兩種技術讓巖層石油和天然氣的開采不再是遙遠的夢想，也正是因此，投資于此的商人越來越多。

沒有人懷疑頁巖能源開采技術的進步為美國能源勾繪出更美好的前景。與2005年相比，天然氣產量上升了三分之一；自2008年的低谷以來，原油產量上升了30％。美國有望超過俄羅斯和沙特阿拉伯，成為世界上最大的石油和天然氣生產商。能源行業的就業人數比2005年增加了一倍。本次經濟衰退后期，能源產業就業人數的增長速度比任何其他大行業都快。在北達科他州，坐落著巨大的巴肯油氣田，這里的失業率僅僅為3％。

新世紀之初，頁巖氣在美國天然氣供給中的分量微乎其微，十幾年之后，這個比例達到了30%，美國能源信息局預計，這一比例在2040年將上升到50%。

美國能源信息署在2013年對全球41個國家、137個頁巖氣沉積盆地進行評估。結果顯示，全球頁巖氣技術可采資源量為206.68萬億立方米，與常規天然氣探明可采儲量相當。其中，北美洲頁巖氣資源最為豐富，占全球總量的23.4%。按照國家分布情況，美國頁巖氣技術可采資源量為18.8萬億立方米，位居世界第四。

有儲量有技術，美國有能源獨立的信心實屬自然。

現在，美國的石油產量為20年來的最高水平，而其石油需求量處于17年來的新低。還有多份報告預測，美國將擺脫對石油進口的依賴，因此樂觀人士紛紛預測美國實現能源獨立的日子不遠了。根據花旗集團最近的報告，五年之后，美國可能不再需要從加拿大之外的任何地區進口石油。11月12日國際能源署（IEA）表示，美國可能在2016年超過俄羅斯和沙特成為全球最大石油生產國，進一步做到能源自給，減少對石油輸出國家組織（OPEC，歐佩克）供應的需求。

意義重大的能源獨立

如果從字面上理解，能源獨立意味著美國將不再需要從其他國家進口石油，通常來說這些國家對美國的印象都不太好。更深層次的意義在于，美國石油產量的增加將導致全球石油價格下降，而且，將削弱歐佩克對石油價格的控制權，包括主要石油生產國如沙特阿拉伯、伊朗和委內瑞拉等。

除了對能源產業的影響之外，能源獨立是美國經濟的一劑強心針。奧巴馬號召多時的制造業回歸未見激起太大的漣漪。頁巖能源開采熱潮已經導致天然氣價格降低，這能幫助美國工業和經濟從大衰退中反彈。

美國的能源獨立將對其周圍的能源輸出國產生重大影響。

在美洲地區，委內瑞拉將是最大的輸家。委內瑞拉政府如果要平衡預算，需要把原油的價格賣到大約110美元每桶。目前油價約為95美元每桶，如果原油價格下降到90美元以下，委內瑞拉政府就不得不大幅削減開支。

最重要的是，美國目前每天大約從委內瑞拉進口90萬桶原油，自2004年以來，這一數字一直在穩步下降。連接美國和加拿大的Keystone管道一旦建成，美國可能就不需要從委內瑞拉進口石油了。奧巴馬批準這一管道建設的初衷也是降低對石油輸出國組織的依賴。美國已經在向委內瑞拉出口成品油，如果從委內瑞拉進口原油量進一步下降，那么委內瑞拉與美國的關系就調換了。

緊鄰美國的墨西哥同樣處于危險的境地。因為美國原油產量的增加，墨西哥輸出美國的原油數量在減少，這是其面臨的一大威脅。倘若墨西哥能夠在美國和加拿大的能源市場中更好地整合自身資源，并開放其國營石油行業，則可能獲得一些好處。如果墨西哥的石油產業在設備、管道等方面得不到更多的投資，它也可能在未來逐漸被淘汰。

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

兩次獲得費拉爾德·勒伯獎的《華爾街日報》資深專欄作家格里高利·祖克曼在其新書《水力壓裂》（Frackers）中，這樣評價水力壓裂開采法先驅喬治·米切爾：“他的影響最終甚至可能與亨利·福特和亞歷山大·格雷厄姆·貝爾相當。”把喬治·米切爾與發明汽車和電話的偉人相提并論，可見其對于頁巖能源的信心。

一邊是如格里高利·祖克曼一樣對頁巖能源充滿期待和信心的樂觀派，另一邊則是對頁巖能源的懷疑者。

荷蘭皇家殼牌石油公司首席執行官彼得·沃瑟說，作為一個老板，他最后悔的一件事是在北美的頁巖床投資了240億美元。2013年，殼牌大幅削減在北美頁巖產業上的投資，同時降低了生產目標。無獨有偶，必和必拓也在2011年耗資200億美元押寶在北美的頁巖能源上，最近，該公司表示將把其擁有的位于德克薩斯州和新墨西哥州的頁巖床的一半拿出來拍賣。

不僅僅殼牌和必和必拓這兩個大能源企業對頁巖能源失去信心，另外一批小公司也在猶豫。2013年，專門從事非常規天然氣和石油業務的十幾家小公司的主要行政人員失去了工作，企業的癥結正在于之前激進的投資。

頁巖能源投資熱潮在最近十年開始興起，頁巖氣被視為大勢所趨也是近年之事。一旦行業達成了共識，再出手就有些晚了。殼牌、必和必拓和其他一些大企業的問題就在于此，它們是頁巖熱潮中的晚來者，因此花費大價錢買到了產量不如預期高的油氣田。

那些先到的公司，及時地做出了選擇，現在做得還不錯。除了Twitter之外，2013年美國最熱門的IPO非Antero Resources莫屬。這家油氣公司在阿巴拉契亞山脈的頁巖油氣田預計2014年產量提高76％，2015年再提高47％。如果從利潤來看，2012年，Antero Resources息稅折舊攤銷前利潤（扣除利息、所得稅、折舊、攤銷之前的利潤）為4.343億美元，高于2011年的3.408億美元。

一些悲觀者擔心頁巖油氣田也會有枯竭的時候，而且速度會很快。智庫成員、Post Carbon Institute研究所的地質學家大衛·休斯擔心，天然氣價格下降會導致使用量增加，應該考慮到，非常規石油和天然氣的儲量是否足夠大，能否跟得上水力壓裂法的開采量。

樂觀者對于頁巖油氣的產出率毫不擔心，他們認為，技術在逐漸成熟，行業經驗越來越豐富，因此行業的效率在提高。盡管價格一直走低，但是生產率的提高可以克服價格帶來的負面影響。

另外一個關于頁巖能源開采的爭論是，從環境方面來看，頁巖能源的開采究竟將帶來怎樣的后果還不能確定。當然，水力壓裂法開采出的天然氣價格比煤便宜，而天然氣也是比煤炭更清潔的能源，因此從碳排放方面看是利多于弊的。隨著頁巖氣開采規模擴大，更多的天然氣發電廠如雨后春筍般建立起來，水力壓裂法的成功已經引起了美國化石燃料投資下降，尋找更便宜的石油和天然氣能源的壓力也減少了。然而，從另一方面看，水力壓裂法對環境的長期影響并不能忽視。在蒙大拿州、北達科他州和俄亥俄州這些主要的水力壓裂開采地區，人們都在抱怨水污染影響健康，水龍頭里的甲烷含量大到噴火，甚至還產生了小型地震。因此，環保人士呼吁停止水力壓裂法開采頁巖油氣。美國政府還沒有在立法上對此設置門檻。

天然氣低價位的無奈

自從頁巖氣熱潮開始后，美國天然氣價格一路下跌，現在的價格約為4美元每百萬英熱，天然氣價格在亞洲超過15美元每百萬英熱。價格低自然利潤低，大小企業退出頁巖氣市場也是無奈之舉。

持續的低價位營造出了消極氣氛。11月高盛公布的一份報告稱，即使在目前的低廉價格上，頁巖氣依然只能給美國經濟一個“溫和的刺激”。報告認為，能源行業本身就是經濟中一個相當小的部分，其創造的就業崗位也相對較少。報告質疑水力壓裂法技術進步的速度，以及廉價的能源在促進其他行業投資方面將有多大影響。

G2投資公司的石油和天然氣資深研究員瑞·克格拉夫頓說，水力壓裂法的每個環節都在快速地進步。然而，同時他也承認，只要天然氣價格處于歷史低位，那么投在僅僅出產頁巖氣的氣田就是不劃算的，相對而言，投在那些既產石油又產天然氣的混合油氣田才好一點。

目前美國天然氣價格為4美元每百萬英熱，這一價格根本不夠開發商平本。在一個開采周期中，要想覆蓋礦井周邊的所有成本，天然氣的價格需要賣到6美元每百萬英熱。

天然氣價格低迷是投資商對頁巖市場遲疑的重要原因。產品不稀缺了，價格就上不去。當然，隨著技術的完善，頁巖能源開采的生產率會繼續提高，但無法保證生產率提高的程度和速度能彌補價格走低的劣勢。

石油和液體天然氣價格越來越多地左右著美國的天然氣勘探。當石油在每桶80美元的美元匯率以上進行交易時，水力裂壓法獲取石油和天然氣液體是有利可圖的。在過去四年大部分時間內，國際油價確實在每桶80美元以上。

如果石油和液體天然氣價格足夠高，那么能源公司將把重點放在這些上，氣體天然氣就會成為副產物。在北達科他州，偶爾能看到天然氣燃燒產生的強烈光芒。副產品氣體天然氣出來后直接被燃燒了，因為沒有設備去存儲它，而且，即使存儲下來拿到市場出售，價格也不夠填平成本，根本是賠本生意。

鑒于水力壓裂法對美國經濟的影響，不少預測認為天然氣價格可能會繼續保持在歷史低位。

“除非是大范圍的禁止開采，否則我看不到任何可能情況會讓天然氣價格高于6美元。”麥肯錫公司研究員Scott Nyquist說。

在強調天然氣價格低導致行業低迷的同時，必正視另一個潛在的危機：油價。一旦國際油價下降，投資者對于頁巖油氣開發失去信心，頁巖開發商們就真的無路可走了。它們中的許多公司屬于有限合伙企業或者小企業并因此享受稅收優惠，而作為交換條件必須每年把所有盈利返還給投資公司。這個模式意味這些企業對于投資情緒非常敏感，而且它們需要大量的現金流和資產來堅定投資者的信心。

能源新未來

頁巖熱潮給美國帶來的變化是毋庸置疑的，而天然氣價格低、企業退出等因素也說明非常規能源在未來美國經濟中的地位還不能確定。有兩份報告對于頁巖油氣未來的地位給予了肯定。

麥肯錫的Scott Nyquist參與撰寫的報告稱，非傳統石油和天然氣有力地提振了美國商業。該報告估計，從現在開始到2020年，頁巖氣和頁巖石油將為美國GDP增加3,800億美元到6,900億美元，或者兩到四個百分點，并在這個過程中創造170萬個永久性的就業機會。

另一份IHS公司名為“美國新能源的未來”的報告稱，到2025年，由頁巖能源帶動的制造業復興將為美國GDP增長提供5,330億美元，創造390萬個工作崗位。IHS是一家全球性的信息公司，其業務范圍是在能源、經濟、地理政治風險、可持續性和供應鏈管理等關鍵領域提供服務。

麥肯錫和IHS的報告都認為頁巖能源興旺的過程最初會引發很多能源業本身的投資變化：不只是在鉆井和管道方面，還延伸到公路和港口，以及所有生產和銷售頁巖油氣的必要設施。電力產業正在被重塑，天然氣電廠的興起逐步取代燃煤電廠。得益于此，僅僅從2010年到2012年，電力行業的溫室氣體排放下降了十分之一。IHS報告預測，到2020年天然氣發電廠將為美國提供33%的電力，比2008年的21%提高三分之一。

幾年之后，水力壓裂法帶來的溢出效應將更多，比如在化工產業。化工產業能源消耗量大，而且會用到氫碳化合物作為原材料，因此價格低廉的天然氣勢必會對該產業起到促進作用。相比之下，歐洲企業必須花費三倍的成本來獲得天然氣，日本公司需花費四倍的成本，無形之中，高成本降低了產業競爭力。國際能源暑的一份報告預測，到2015年，頁巖能源為美國能源密集型產業帶來的優勢是，比其他發達國家的競爭對手成本低5-25%。

從2011年至今，墨西哥沿岸地區新建了128個能源密集型產業的工廠，價值1,140億美元。鋁、鐵和鋼產業也在利用廉價天然氣的優勢。美國鋼鐵、美國鋁業和安賽樂米塔爾三家鋼鐵巨頭宣布將會新建19家工廠或者擴張原有工廠。

壓縮或液化天然氣能夠用來為機動車輛提供動力。擁有大量車隊的公司，例如聯邦快遞和美國電話電報公司，就在尋求天然氣動力車輛來削減成本。通用、福特和克萊斯勒汽車也推出了汽油和天然氣混合能源皮卡車。

與非常規石油和天然氣密切相關的各個產業，比如能源密集型產業，如果其就業已經飽和，那么頁巖油氣產業對就業率的提振作用就很小。高盛在報告中稱，能源密集產業工作崗位長期減少，已經到了谷底。如此看來，這反倒是好事。IHS是另一個樂觀的預測者，它預計，到2015年，非傳統能源在自身產業內提供40萬個制造崗位，到2025年提供50萬個制造崗位，占制造業就業的4.2%。

這些新雇員將產生新的消費，從而刺激經濟。高盛給出了一個謹慎的數據：頁巖能源對GDP年增長率的貢獻或許有千分之幾。高盛首席經濟學家簡·哈祖斯說，盡管這個數字聽起來不大，但是如果持續十年或者更久，就會累積到一個很大的數字。即使頁巖能源算不上一次革命，至少也是美國能源業一個意義重大的轉折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