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憲淦 中國可再生能源學會副理事長，高級工程師，中國太陽能學會秘書長，可再生能源領域的權威專家。

記者：您認為嚴重霧霾形成的主要原因是什么?

孟憲淦：我認為嚴重霧霾形成的直接原因是化石能源的粗放利用和過度利用。我國的能源生產和消費主體是煤炭，但是煤炭的生產利用并沒有做到清潔高效。我國的燃油消費量也很可觀，但是油品質量并不好。目前，我國的能源生產世界第一、能源消費世界第一、碳排放世界第一，但是我們的單位產值能耗很高，和發達國家的差距很大，這很能說明問題。

“轉方式、調結構，是解決能源問題的根本辦法”

記者：您認為“能源生產和消費方式變革”的內涵是什么？

孟憲淦：我理解的能源和生產消費方式變革是四個字，低碳、高效。這既是我們推動能源生產和消費方式變革的手段，也是追求的目標。

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我國的能源消費主體都將是煤炭，所以解決煤炭利用的低碳、高效問題是關鍵。目前很多觀點都說應該削減煤炭產能，大力發展替代能源，其實是不現實的。我是做可再生能源研究的，當然希望可再生能源可以替代煤炭，但客觀的講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煤炭都將是我國能源消費的主體。只有做好煤炭的清潔、高效、安全開發和利用，其它問題才能事半功倍，能源革命才有可能成功。

記者：您剛才提到造成嚴重霧霾的直接原因是化石能源過度消費，那深層次原因是什么？

孟憲淦：我認為造成嚴重霧霾的深層次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包括地方政府對中央政策的理解執行不到位、科研體制落后和缺乏全民節能環保意識等。　

記者：您能具體談談嗎？

孟憲淦：我們希望通過控制能源消費強度和能源消費總量來倒逼能源結構的調整，這可行但落實起來很難。我們的工業規模很龐大，“雙控”就必然需要通過高效來實現，高效的著力點是節能。我國從上世紀60年代就開始強調節能，但是我們的節能工作還是不好。

能源消費的大戶是工業、交通和建筑。鋼鐵、有色、化工和建材就占了總能耗的一半。這些雙高產業（高污染、高能耗）存在產能過剩問題。如果要進行能源生產和消費方式的轉變，首先要解決雙高產業產能過剩問題。

如果工業體系是粗放式的，能源利用體系也必然是粗放式的。中央一直在推動轉方式、調結構，這是解決能源問題的根本性辦法。沒有產業結構的調整、經濟增長方式的轉變，能源生產和消費方式的變革是不可能成功的。這就必須要抓住源頭，用“雙控”去倒逼產業結構調整和經濟增長方式的轉變，這到底如何去實現，是一個十分復雜的問題。

“‘雙控’的關鍵在于地方政府是否執行到位”

記者：您認為“雙控”取得成效的關鍵點是什么？

孟憲淦：關鍵在于地方對中央政策的執行是否到位。目前高能耗產業是地方經濟增長的主力，也是就業大戶。因此很多地方政府不愿意去限制高能耗產業，同時對高能耗企業又缺乏有效的監管，環境問題也就越發嚴重。如果要地方政府執行“雙控”到位，現階段犧牲GDP是難免的。同時對地方政府的環境標準考核須合理有效，避免一些表面文章。

建筑行業作為能源消費大戶（能耗占30%左右），必須改變目前粗放發展的模式。目前我國98%以上的建筑都不是節能建筑，從設計到建造，能源浪費比比皆是。

記者：您覺得可再生能源在能源生產和消費方式變革中將扮演怎樣的角色?

孟憲淦：可再生能源目前的特點是規模小、價格高、發展快和前景好。2013年我國可再生能源發電10530億千瓦時，占發電總量的19.79%。但是這個可再生能源發電的主體是水電，而水電我們一般將它列入傳統能源。非水可再生能源（風電、光伏、生物質、地熱等）的發電比重只占3.44%。我們很希望可再生能源（不算水電）能夠作為能源替代的主力，但目前來看很長時間內是無法實現的。2013年全國的發電量是5.32萬億千瓦時，而光伏并網發電只有70億千瓦時，只占0.13%左右。因此，

國家將可再生能源作為戰略性新興產業是著眼于長遠的考慮。可再生能源需要一個漫長的成熟過程。

對于光伏發電，中央政府是積極的，去年召開了3次常務會議研究光伏健康發展的問題。可是光靠中央政府的支持是不行的，必須有全社會的認知支持才有可能成功。

記者：您覺得經過2013年的涅槃，光伏產業“三頭在外”的狀況有何變化？

孟憲淦：“三頭在外”的情況基本都在好轉。過去我們的多晶硅生產成本高，污染排放問題很多中小企業解決不好。很多企業的生產成本都在30美元每公斤以上，而國外進口的多晶硅只要14美元每公斤。現在國內50多家多晶硅企業能夠開工的只有十幾家，這些骨干企業正在進行技術革新，比如保利協鑫，目前已經是世界上最大的多晶硅生產企業，生產成本已經可以控制在14美元每公斤左右，正在向10美元每公斤進軍。2013年多晶硅國內產量是8萬噸，進口了7.9萬噸。今后國產的多晶硅占比將逐步加大。可以說，原材料在外的問題已經可以基本解決。但是我們還是面臨市場競爭力和技術升級的問題。市場在外問題也已經有了很大改變。

2007年我國的光伏電池98%以上用于出口。去年國內生產了26GW，出口了16GW，國內消化10GW。今年國內的裝機計劃是14GW，預計國內可以消化產能的一半左右。

技術在外的問題也在解決，但是解決的過程可能很慢。目前我們的光伏設備還都是國外的技術，或者直接就是國外進口的。我們自主研發的設備跟不上世界潮流，這和我們的科研體制有關系。

“技術進步是立身之本，科研體制需改革”

記者：您剛才還提到科研體制落后是造成霧霾的一個重要原因，可以詳細說下嗎？

孟憲淦：以光伏為例，目前國內的光伏研究規模小而散，沒有集中搞科研的體制。每個研究項目內容都差不多，而且項目完成之后也很難將成果轉化為生產力。

記者：這是為什么？國家層面沒有專門針對光伏發展的科研項目嗎？

孟憲淦：“十二五”有這方面的研究規劃，但是國家對于光伏研究設置的目標很落后，“十二五”提出的部分攻關目標，國內企業自己的科研力量都可以實現。這些目標已經落后于國際潮流，就算課題完成后，也無法被市場接受，只能直接鎖進柜子里。

我們的科研體制需要進行改革，這是一個很大的命題，需要專業機構專門研究。

目前來看，光伏技術的進步主要依托于企業。只有企業的核心競爭力提高，我們的產業發展才會穩健，有后勁。可喜的是，我國企業已經開始重視科研投入，但是目前企業的經營狀況很差，很難有資金投入科研。

在技術落后的情況下，我國的光伏產業發展是很難的。雖然我國光伏產品規模連續7年世界第一，但是產品都是中低端的。我們國內電池的轉換效率大多數只有15%左右，最好的可以做到21%，而日本可以做到24%。例如，出口到歐洲的光伏電池必須是通過歐洲的設備生產出來的才有人要，國內設備生產的電池是無法用于出口的，因為我們的技術落后，國際市場不認可。同時，國外最先進的技術，我們也無法得到。這就導致我們的產品只能賣到0.56歐元每瓦，這還是“雙反”后限制的價格。而美、日的產品可以賣到1歐元每瓦。因為沒有核心競爭力，就導致我們只能通過低價去競爭，所以別人會對我們進行“雙反”。

現在有個別國內企業通過收購國外光伏設備企業的方式來獲得技術，這是一種嘗試，效果如何值得關注。但我個人認為，先進的技術是很難購買到的，一切還要靠企業自身慢慢積累，逐步增加核心競爭力。

記者：您認為推動能源生產和消費方式變革應該設計怎么樣的路線圖？

孟憲淦：實現能源生產和消費變革是一個長期戰略性問題，首先應該落實好中央政策，政策落實到位，很多問題都可以解決。第二，現在光伏行業必須要有清醒的認識，過去靠規模、靠低價的路已經走不下去了。不光是光伏，其他的產業也是一樣。美國總統奧巴馬曾提出，只有科技進步才是解決美國目前問題的關鍵。美國每年提供大量的經費用于技術研發，而我國則是給予企業補貼用于擴大規模。第三，國家應該集中力量進行科技攻關、提升創新能力，并且改變單純通過課題來提供科研經費的模式。有些課題結束后，科研經費就暫停了，這不利于保持技術進步的延續性。可以考慮根據最終科研產品，以及產品能否被市場接受作為提供科研經費的根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