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世界石油價格暴跌至多年來的低點，我被許多人反復問及：如果目前已然相當廉價的常規石油和天然氣會繼續下降，那么美國以外非常規油氣資源開發的整體進度是否將有所減緩？

這些詢問者普遍抱有的想法是，政府和國有石油公司的決策者們更愿意保持目前的“安逸”狀態，仍舊將關注焦點集中在“廉價”的常規能源方面，而非采取新的舉措，推動國內各種非常規油氣資源的開發——特別是頁巖氣、致密氣等類別。

然而這種假設恰恰遺忘了最關鍵的一點。實際上，美國非常規油氣資源領域的成功（以及由此所實現的能源獨立）帶來的最大啟示是：對于那些具有相似開發前景的國家來說，能否在利用自身資源方面同樣取得成功？如果該設想的確可行的話，相關行動將在哪里展開，速度又會有多快？

由于上游投資周期通常會延續數十年之久，而不是在短短幾年中驟起驟落，因此我相信，世界各地同樣具有豐富非常規油氣資源儲量和投資支持政策的國家，多數都不會就此出現開發熱情的減退。不過，我們真正需要了解的是，就這些有前途的地區而言，在各項關鍵決定因素中，真正制約非常規油氣資源實際開發速度的瓶頸究竟何在。

我們的研究發現，除了儲量和投資支持外，發揮影響力的關鍵因素至少有如下六項：該地區的地質條件、土地使用權和可作業性、可以支持大量（頁巖氣）鉆井和壓裂作業的現有非常規油氣服務部門、已建成的非常規油氣資源市場輸送網絡、是否存在與常規資源或其他資源開發的競爭，以及一支擁有足夠技能來服務于非常規油氣行業的強大員工隊伍。

我們的研究已經分析了世界九大盆地的非常規天然氣開發速度。其中，中國據估算保有龐大的技術上可開采頁巖氣儲量，甚至比美國還高出50%，但由于地質條件迥然不同，因此在技術開發、提取和可作業性等方面存在著一系列挑戰。

首先，中國的巖層性質仍是最大難題。以我們對四川盆地的評估為例，在上述所有因素中，地質條件正是我們強調的關鍵阻礙。顯而易見，中國要想到2020年達到300億立方米的頁巖氣產量目標，必須更多地投資于數據采集工作并鉆探大量氣井。

其次，與北美以外其他有開發前景的盆地（如在阿根廷和澳大利亞）相比，四川盆地在土地的可作業性方面劣勢明顯。四川地形多山、人口密度高且水資源匱乏，這些問題都迫切需要迅速發展基礎設施，并建立一種協調化的全流域管理方案，從而充分適應當地的復雜條件、克服種種困難，同時降低成本，最終使商業開發具備可行性。

當然，有些人或許爭論的是，中國的多數頁巖氣區塊仍處在國有石油公司的控制之下，因此在解決各項挑戰之前，中國必須建立如同美國那樣的充分競爭市場——確保更廣泛的運營商能夠擁有這些資源地點的開發權。但我們的研究卻表明，在北美以外的大部分地區，國有石油公司將是關鍵性的推動力量，而絕非瓶頸因素。實際上，比徹底開放市場更為重要的是，不同運營商能否從專業化的服務市場獲得所需的各類技術和能力。現在的關鍵問題是如何開發這種服務市場。

透過長期服務于全球非常規能源部門的經驗，我們發現非常規油氣資源開發存在著兩種基本的可行策略：要么，市場具有充分的透明度和完全的競爭性，企業能夠很容易地進入市場并展開作業（如美國和澳大利亞）；要么，由一家致力于該事業的國有石油公司來開疆拓土，并通過某些區塊的成功開發，帶動市場發展并指明前進方向（就像YPF公司在阿根廷發揮的作用）。就四川盆地的情況來看，近一年前涪陵頁巖氣區塊的突破顯著重振了當地市場信心。這無疑彰顯出，中國國有石油公司堅定的開發行動正在逐步產生效果。

與大多數歐洲國家頁巖資源開發工作的停滯狀態不同，在世界另一些地區，國有石油公司正憑借在非常規油氣勘探和生產中的主導地位，引領市場不斷發展。

其原因很簡單：國有石油公司不但建立了開發非常規油氣的長期戰略，而且擁有充足的資金來鉆探更多油氣井，并利用領先的專業技術快速部署關鍵資源，進行基礎設施建設和服務保障，例如實施各種建井系統（WMS），同時從長計議而非短期地設定財務回報目標。除此以外，這些企業還能夠在大型試點項目中擔當領軍角色，以驗證技術可行性，并研究如何從兼顧效率與本地化生產的角度出發降低成本。這些都將是市場進入最輝煌樂章前不可或缺的序曲。唯有這樣，其他運營商才有充分信心展開大型商業開發行動。

盡管角色非常關鍵，但各國的國有石油公司仍有許多亟待改進之處——中國的石油企業亦是如此。他們需要效仿北美領先的運營商，悉心學習頁巖開發中所采用的制造業運作方法，學習如何在適當環節采用標準化的油氣井設計和設備，打造一條精益化的供應鏈。

美國在開發非常規油氣的過程中，即使在同一個地區，也經常出現物流服務和基礎設施冗余建設的狀況，但中國的國有石油公司卻仍有機會吸取美國的前車之鑒，從開發伊始就站在整個盆地的高度作出綜合規劃。借助剛剛嶄露頭角的數字化油氣田技術，企業可以通過更為明智的方法共享數據、移動鉆機和卡車、管理水資源，并且提高其設備在不同運營商之間的利用率。這不僅大大提升了業務績效，同時也有助于減少運營商的作業足跡，免除當地社區對于環境的后顧之憂。

盡管對于中國而言，頁巖氣在四川的首次商業化生產是一次具有重大象征意義的成功，但當地的頁巖產業在很大程度上仍處于勘探階段。我相信，中國能夠采取的行動遠不止于此。中國政府可以資助重要的數據采集項目，例如對某個盆地進行全面地質調查，并且通過免費提供數據提升投資與作業的有效性。中國還可以建立更多的聯合研發項目，用于改進壓裂及完井技術、加強水資源的處理與再利用，而反過來，企業亦能夠集中資金投入政府優先考慮的研發項目。

非常規天然氣正在幫助中國減少對煤炭的過度依賴，并且在不影響能源供應安全的情況下向清潔能源轉型。當前，致密氣已經占到了中國國內天然氣產量的三分之一。如能妥善利用頁巖氣資源，中國必將在所取得成就的基礎上實現更大進步。

在這一輪世界能源價格動蕩中，美國在很大程度上可謂是“贏家”，這使我們更清楚地看到，開發國內非常規油氣資源對一個國家的能源安全是何等重要。對于中國，這場競賽是一場馬拉松，而不是百米沖刺。

（作者為埃森哲全球新能源和非常規天然氣行業總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