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要改誰？誰先改？從邏輯上說，這些問題必須有明確的回答，否則改革就容易變得"屢推不動

最近一段時間，關于改革"空轉"、"拖延"或"疲軟"的討論漸漸多了起來。

首先看看央媒的報道?！恫t望》新聞周刊記者近日在全國多地調研了解到，部分基層單位落實改革任務時，存在"不想改、不敢改、不會改"現象，致使改革流于形式。更有甚者，一些地方改革的主要工作變成了發文件、打報告、做匯報的"紙面功夫"和"口頭功夫"，有的地方竟然把空轉的上百件文件當成改革"成績單"。而《經濟參考報》記者近日在遼寧、黑龍江、河南、山東等地采訪發現,部分國企在改革發展過程中有"不愿改、不敢改、不能改"的"三不心理"，出現像寒號鳥一樣"不到絕處不求生"的狀態。

再看看意見領袖是怎么說。著名經濟學家吳敬璉2月19日在50人論壇上說，"最近一個月以來，出現了所謂的改革空轉現象，上級部門忙著發文件，下級部門忙著學文件，一個文件還沒學完，第二個文件又來了，或者說改革成了'修辭'。"吳老認為，這種批評，有一些可能不實，但是應該引起我們足夠的警惕。

那么，中央又是怎么說的？顯然中央已經注意到了這個問題。習近平總書記2月23日下午主持召開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領導小組第二十一次會議并發表重要講話。這個會議既強調要當改革的促進派，又要當改革的實干家，重點在于建立全過程、高效率、可核實的改革落實機制，推動改革舉措早落地、見實效。"對敷衍塞責、拖延扯皮、屢推不動的，對重視不夠、研究甚少、貫徹乏力的，要進行問責。"開展問責，也說明改革的確遇到了"執行難"的問題。

那么，問題來了。為什么會出現這種情況？除了怕擔責、不作為、從文件到文件的官僚主義習氣之外，還有什么原因值得重視？

其實，部分改革的虛化現象不是現在才有的。記得前幾年，人們在討論中有這樣一個很高的呼聲，就是部分改革陷入停滯，是因為改革部門化了，要建立一個超然性的更高權威的改革領導機構。十八大后，深改小組的建立可以說回應了這個問題，同時強調了頂層設計的重要性。三年的實踐證明，頂層設計發揮了巨大作用。不僅一些宏觀性的體制改革比如司法改革、軍隊改革取得了重大進展，就是與老百姓日常生活密切相關的民生問題，也進入了中央深改小組的視野，從而獲得了比較快的解決，比如身份證異地辦理。

特別重要的是，最近，中央提出"增強政治意識、大局意識、核心意識、看齊意識"，核心是維護中央統一集中領導。維護中央統一集中的權威，也是改革加強頂層設計的必然要求。一個強大的中央權威，對于破除特殊利益集團對于改革的干擾，以及普適性制度的全國推廣，是非常必要的。

在這個背景下，改革出現空轉、拖延或者疲軟現象，還是應當回到改革本身。以前的文章，我們已經探討過改革的一些基本規律，比如改革的順序問題等。改革要改誰？誰先改？從邏輯上說，這些問題必須有明確的回答，否則改革就容易變得"屢推不動"。

事實上，改革的路線圖雖然有了，但在落地過程中，我們已經看到了越來越頻繁的爭執和分歧。舉兩個最近的例子。

一個是關于油價問題。有這樣一個大家越來越習以為常的現象，即每當國際油價下跌，大國企就會遭受一輪質疑和批評。中石油就公開出來"喊冤"，公開發文稱，國內油價看起來比較高，重要原因是油價中48%是各種稅費。

中石油說的肯定是事實。這方面的數據不難查詢。那么，我們就得討論，油價改革，到底是先砍稅費，還是內部提高效率？把主要問題定在哪里，改革的著力點是完全不一樣的。

另一個例子是關于勞動合同法。從這部法律誕生之時開始，爭議聲就不斷，一個很強烈的聲音是這個法律扭曲了企業行為，降低了企業的競爭力，企業規避法律，最終并不利于普通勞動者的利益。請注意，發出這個聲音的力量是很強大的，不僅有企業，還有經濟學家、政府高官等。筆者在工作中也接觸到一些大企業談過這個問題，的確比較多的是用勞務派遣制度來規避這個法律。因為是勞務收入，普通勞動者的個稅繳納沒有免征額，也明顯不公平。

看上去，一股很強大的力量在推動勞動合同法的修改。法律有沒有問題？當然有。問題在于，改革的出發點是更好的保護普通勞動者，還是簡單的解除掉企業的枷鎖？這樣說，也是有理由的，人們在談論勞動合同法的弊端時，總是有意無意和工資的"過快增長"聯系在一起，貌似是這個法律不僅扭曲了企業行為，也導致了勞動者工資的過快增長，降低了企業的競爭力。事實是不是這樣？工資的增長，恰恰是勞動力市場的供需變化帶來的，正符合市場的決定性作用。勞動者獲得的經濟回報本來就不多，因為市場的變化，有了一些增長，怎么就成了企業競爭力下降的替罪羊？說好的改革"獲得感"呢？

在替企業著想的時候，不能用市場化的理由去指責法律的問題，同時又把市場變化帶來的工資增長也當成是法律扭曲的結果。這在邏輯上無法連貫一致，背后還是對于改革到底要改誰，誰先改問題上的"博弈"。改革再怎么頂層設計，再怎么有統一集中的權威，現實中的博弈總是客觀存在的。只有理解清楚了具體改革中的博弈情況，解決改革的空轉問題才更有針對性。

（作者系《南風窗》執行主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