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蘭總統空難、波蘭境內發現大型頁巖氣讓俄波關系出現重大轉折，通過俄波關系和解從而達成俄歐關系和解有實現的可能。俄羅斯融入歐洲的漫漫長路曙光初現。

4月10日，在俄羅斯境內發生的一起空難事件讓波蘭這個東歐幅員小國、歐盟人口大國成為了全球關注的焦點：該國總統專機在俄羅斯境內墜機，導致包括總統卡欽斯基和許多軍政人員在內的96人身亡。

目前，各傳媒對于波蘭總統專機失事的報道已經長篇累牘，本文不再贅述，這里要關注的是與墜機事件幾乎同時發生、雖然不太引人注目但卻有可能對波蘭的經濟結構和俄歐關系造成更大影響的“發現”，借此該國可能成為歐洲大型天然氣供應國并實現能源自給。

新轉折還是舊瓶頸？

4月5日，英國《泰晤士報》援引最新數據報道說，波蘭發現了大型頁巖氣礦藏——大約1.36萬億立方米。該礦藏位于波蘭中部和北部。康菲石油公司將于5月開始在該氣田建設第一個項目。之后，美國埃克森-美孚公司和馬拉松石油公司以及加拿大的石油公司也將參與該氣田的開發。

這個發現立刻引起了俄羅斯方面的反應。4月6日出版的俄羅斯《生意人報》報道說，如果波蘭的天然氣儲量得到證實，歐洲的天然氣儲量將立刻增加47%。這將使波蘭在不久的將來成為歐洲地區的重要天然氣出口國，改變歐洲的能源供應路線圖，未來歐洲頁巖氣開采項目的發展也將嚴重威脅俄羅斯天然氣外交的開展。

部分專家認為，借助于波蘭天然氣儲量的增加，歐洲能夠降低對俄羅斯天然氣的依賴。俄羅斯能源分析公司專家米哈伊爾•克魯季欣表示，波蘭人相信，除頁巖氣以外，該國還擁有1.5萬億立方米的深層天然氣。克魯季欣強調，如果開始工業開采這些天然氣，俄羅斯天然氣工業公司將很快丟失在歐洲的地位。

在大型跨國公司對波蘭天然氣田顯示出了巨大興趣，并“正在進行勘探”的同時，許多專家也表示，頁巖氣開采是一個長期的勞動密集型工作，僅評估儲量和項目的經濟效益就需要兩年時間，在實現工業開采之前需要10年時間。4月9日，歐洲天然氣的主要供應商俄羅斯天然氣工業公司（以下簡稱俄氣公司）的首席執行官阿列克謝•米勒在德國維堡首次回應時說,歐洲頁巖氣的開發將不會對歐洲市場產生重大的影響。

俄新社記者也認為,現在拿頁巖氣打賭還為時尚早。與俄羅斯國內傳統的高壓天然氣相比,頁巖氣的開發將需要美國公司的專利技術和大量的投資。因此，從短期來看，頁巖氣的發現并不會對波蘭的天然氣工業產生立竿見影的作用，也難以迅速改變歐盟對俄羅斯能源的依賴。

2009年，俄氣公司向波蘭出口了90億立方米天然氣。今年年初，由于消費量增加，波蘭出現了嚴重的能源問題。1月份，波蘭甚至準備限制對工業用戶的天然氣供應。最終，波蘭同俄氣公司就增加供應達成了一致，俄氣公司承諾把過境波蘭對西歐輸氣合同延長至2045年，向波蘭供應的天然氣量可能增加到110億立方米。此外，協議規定將過境波蘭通過亞馬爾-歐洲天然氣管道對歐供氣合同期限延長至2045年。

大型頁巖氣礦藏的發現和確認，無疑對天然氣資源緊缺的波蘭而言將是雪中送炭，更重要的是，這個發現將在中長期內對俄波關系、俄歐關系產生一定的影響。

多年宿怨難消

波蘭人口3800萬，是歐盟成員國中最大的東歐國家。經濟方面，1989年后，波蘭開始向市場經濟轉型。雖然經歷了轉型期的陣痛，但卻相當成功，人均收入增長較為迅速。2004年加入歐盟后，經濟更是快速成長。2008年金融危機之后，波蘭成為歐盟27個成員國中唯一保持經濟增長的國家。政治方面，自蘇聯解體后，波蘭成了美國的親密盟友。

2005年以強硬反俄著稱的卡欽斯基總統上臺以來，波蘭與俄羅斯之間沖突不斷：2005年的牛肉風波及其引發的《俄歐伙伴合作關系協定》談判擱淺。2006年底俄提高對波蘭出口天然氣價格。2008年波蘭與美國簽署在該國部署反導系統協定，并公開支持格魯吉亞對俄開戰。2010年初，雙方天然氣談判一再拖延，最后在爭吵中達成供應協議……

俄波兩國的關系惡化，固然與兩國領導人的好惡以及互信有關，但更深層次的，則是困擾兩國多年的歷史、地緣政治和文化信仰之間的沖突。

第一，長期以來，卡廷事件等歷史遺留問題成為了俄羅斯與波蘭國民情緒對立的死結。雖然在能源方面對俄羅斯依賴嚴重，但波蘭政府與民間都對俄羅斯持戒備和敵視心態，并隨時有可能激化矛盾。

第二，波蘭有95%的國民信仰天主教，與宗教信仰相似的法德等西歐主要國家構成天然的認同感，卻與同為斯拉夫人種，語言相近，但主要信仰為東正教的俄羅斯形成鮮明對比。

第三，從地緣政治考量，波蘭與俄羅斯的戰略勢力范圍烏克蘭、波羅的海三國接壤，且擁有北約和歐盟的雙重身份，是這兩個國際組織雙東擴的重要橋頭堡。近年來波蘭一直在拉攏烏克蘭等國加入北約和歐盟，并借助美國的力量以抗衡俄羅斯，難免引起俄羅斯的反感。

天然氣外交成果累累

頁巖氣田在勘探中，從已有的經濟數據分析，儲量有限、成本高昂、見效漫長；從政治角度理解，新氣田的發現很大程度上是波蘭對俄天然氣管線的一種反制手段，有一定威脅，卻遠水難解近渴，無法從根本上動搖俄羅斯天然氣外交的進展。這就不難理解俄氣公司總裁米勒在對媒體記者發表對波蘭發現新氣田的回應了:“我們認為，歐洲開采頁巖氣將不會對歐洲市場造成嚴重沖擊。”

目前俄羅斯是全球最大的管道天然氣出口國，主要出口國家為歐洲和獨聯體等28國家。受到各種因素的困擾，俄羅斯主要依賴蘇聯時期修建的“亞馬爾-歐洲”管道向歐盟國家輸送天然氣。

20世紀90年代以來，歐盟作為世界上最大的能源進口地區，能源需求持續增長，對俄羅斯能源尤其是天然氣的依賴將不斷加強。歐盟迫切需要加強與俄羅斯的能源合作，以保證能源供應安全。盡管俄羅斯天然氣儲量世界第一，俄歐之間從蘇聯時代就開始了能源合作，但俄天然氣外交咄咄逼人的攻勢和近年來屢屢爆發的俄羅斯與周邊能源消費國之間的沖突又讓歐盟對其能源擔保人的地位產生質疑。

在新油田和新氣田勘探無果的情況下，歐盟國家一直試圖通過對內建設統一能源市場、技術革新，對外擴大進口來源多元化的方式來加強能源供應安全。但受困于歐盟擴大后利益多元化以及金融危機等種種因素的影響，這些努力取得的效果有限。在俄羅斯“分而治之”能源外交的分化下，德國、丹麥等歐盟大國首先妥協，早在2005年就與俄簽訂協議，確定了北溪管線的方案。

2010年4月9日，北溪管線正式動工。這條管線計劃從俄羅斯維堡出發，經波羅的海海底先后穿越俄羅斯、芬蘭、瑞典、丹麥和德國五國的專屬經濟區，最后抵達德國東北部港口城市格賴夫斯瓦爾德，全長1223公里。工程總耗資約75億歐元。項目直接實施者是由來自俄羅斯、德國以及荷蘭等國天然氣巨頭組建的“北溪”公司，其中俄羅斯天然氣工業股份公司占51％的控股權。按計劃，“北溪”天然氣管道第一條支線將在2011年完工并開始供氣。

“北溪”和今年底將要動工的“南溪”將實現俄羅斯天然氣對西歐的直接供應，俄羅斯借此向多元化的輸歐能源戰略邁進。顯而易見的是，兩條能源管線，除了與歐盟已有的天然氣系統對接，直接將天然氣輸送至歐洲腹地的作用之外，如果順利實施的話，還將架空美國極力主張的巴杰伊管線，并繞開了與俄羅斯齟齬不斷的波蘭、烏克蘭以及前蘇聯波羅的海國家，從戰術上來看是一個很大的勝利。

這一點，從包括波蘭在內的許多中歐國家對俄德直通的“北溪”天然氣管道開工的強烈反應就能看出端倪。很多安全專家和東歐官員稱，俄羅斯將很有可能打該管道的政治牌，新天然氣通道的建設將加大俄羅斯對鄰國開展能源外交的可能，是要借此向其鄰國施壓。以至于波蘭前安全事務負責人茲比格涅夫•謝米亞特科夫斯基稱：“昨天是坦克，今天是石油。”

不過，北溪和南溪的開工建設，加大了歐盟內部的裂痕與東歐國家對俄羅斯的不信任感，歐盟國家將需要更長的時間來探討俄羅斯的能源供應方地位問題。從戰略的角度看，俄羅斯的能源外交并沒有消除自己的攻擊性和剝離感，它在國家復興的道路上或許又前進了一小步，但卻在融入歐洲的漫漫長路上后退了一大步。

俄波關系影響俄歐關系走向

從更大的圖景來看，俄羅斯的能源戰略服從于它的外交戰略，也就是通過能源出口，首先要鞏固獨聯體這個戰略緩沖區，其次要加強同歐盟之間的經濟政治聯系，改善與美國之間的關系，之后是開拓亞太、美洲和非洲市場，并爭取進入到各能源市場的上下游產業鏈。

從俄外交戰略可以看出，波蘭從獨聯體緩沖區和歐俄關系兩個方面都對俄羅斯天然氣外交的實施產生了牽制作用：不改變同波蘭的戰略關系，獨聯體不穩，對歐盟的深層次合作關系也無從談起。波蘭是歐盟中的人口大國，隨著其綜合國力的提高，在歐盟的影響力和發言權也不斷增強。不改變雙方的不信任和敵對情緒，無論是俄羅斯還是波蘭，都難以獲得穩定健康的發展環境。換而言之，俄波關系處理得當可以成為俄歐關系改善的催化劑，處理不當則有可能成為絆腳石。

事實上，兩國政治領導人都已認識到了雙邊關系的重要性，并發出了積極改善的信號。俄羅斯總理普京稍早前不僅公開批判原蘇聯在卡廷的罪行；空難后，總統梅德韋杰夫也對波蘭人民發表談話，還史無前例下令全國為一名外國人哀悼。而卡欽斯基此次率領龐大的軍政商代表團前往俄羅斯參加“卡廷事件”紀念活動本身就是一次“破冰之旅”，波俄關系將要迎來“結束歷史”的一天，但遺憾的是，卡欽斯基還未在俄羅斯落地就發生了悲劇。

俄歐關系錯綜復雜，俄波關系是其中繞不開的坎。盡管近年來，兩國經濟往來不斷增長，考慮到數百年來的宿怨，政治互信仍然非常脆弱，圍繞天然氣資源的生產和運輸權展開的爭奪不僅是經濟方面的競爭，而且隱含了地緣政治和文化沖突的較量，這種較量，很難有贏家。美國布什政府曾經將歐洲分為新老歐洲，很大程度上是一種意識形態方面的標簽，但俄羅斯天然氣外交的實踐，更有可能造成歐盟事實上的分裂，這是全體歐洲人不愿意見到的悲劇。

很多觀眾都難以忘記一個電視畫面，被譽為硬漢的普京總理在空難事故現場親切擁抱了流淚的波蘭總理。這個歷史性擁抱的真誠令波蘭人感動。正如路透社的報道所分析的那樣，誰也不會指望莫斯科和華沙能驟然圍繞導彈防御、天然氣管道和棘手的歷史問題達成共識，但卡欽斯基意外殞命于俄羅斯的森林中，可能會推動兩國業已啟動的改善關系進程。

本文作者為華東師范大學俄羅斯研究中心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