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我國正在進行一項艱巨的脫貧計劃:到2020年,現有的這5000多萬貧困戶要脫離絕對貧困。為了能在有限的時間里,完成如此艱巨的任務,中央提出了“精準扶貧”的戰略。2014年,一項叫做“光伏扶貧”的項目在我國十六個省區,471個貧困縣正式展開試點運行,這項工程在當年,也成為了國務院扶貧辦確定的“十大精準扶貧工程”之一。
光伏扶貧,就是在貧困人口的屋頂上,或者院子里安裝上太陽能板,貧困農戶可以把太陽能板發出的電賣給電網,這樣一年下來,可以得到3000多元的收益。利用自然資源,不需要付出重體力勞動,就能長期獲得收入,“光伏扶貧”的前景看上去一片光明。
被擱淺的屋頂扶貧項目
去年五月,寧夏的試點工作正式啟動。一年多過去了,記者在采訪中發現,這里的扶貧項目卻“卡了殼”,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寧夏的6個區縣、4個移民點,總共18個村,2015年被定為光伏扶貧試點地區,紅寺堡區的烏沙塘村就是其中第一個試點的村子。按照原先的計劃,現在這個村子的項目就該建好發電。
在烏沙塘村,全村300戶農戶有100戶是貧困戶,按照原定的計劃,要為這100多戶農戶的屋頂上都安裝上太陽能電池板來進行“光伏扶貧”,但是現在記者站在村子的制高點上往下看去,幾乎看不到安裝上太陽能電板的農戶。
央視記者在村子里走了一圈,終于找到了一家安裝上太陽能光伏電池板的農戶,據該農戶介紹,村里有十戶人家安上了光伏電池板,但沒有開通。
原定安裝太陽能光伏電池板的100戶貧困戶中,只有10戶安裝完成。即便是這10戶,安裝好的設備也只是在屋頂上曬太陽,并沒有真正投入使用。是什么原因讓這個去年就開始進行的項目現在還停滯不前呢?幾經周折,記者聯系到了負責這個項目的企業。
某光伏公司西北地區負責人:當時我們選的那個村,它不在2015年農網改造范圍之內,最多只能并20戶,已經干了10戶了,很多條件,不是一個因素制約的我們沒法干。
項目改"向"屋頂收入大棚補
當地扶貧部門的說法,獎勵政策沒有及時下發,影響了企業的積極性。如今獎勵政策落實了,卻已經沒有太大吸引力了。
所以當地扶貧部門、項目企業又開始等新的政策。這次有沒有等來新政策呢?烏沙塘村的最新情況究竟是什么樣的呢。
記者掌握的最新情況是,原來安裝上太陽能板的十戶家庭,現在的光伏設備依舊沒有啟用。但是烏沙塘村的扶貧項目也等來了新政策,已經準備重起爐灶:當地政府特批了一塊土地和一筆單獨的扶貧款,計劃在新批的這塊地上建設一個養殖大棚,在大棚上加蓋光伏設備。大棚種蔬菜,光伏設備發電賣給國家電網。
究竟能不能完成,還要看具體的實施過程中的細節。采訪期間記者發現很多基層扶貧工作都在“等政策”,比較被動,等來了政策,一旦出現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很容易就造成整個計劃停擺。
欣榮村:計劃收入三千實際三百
烏沙塘村等來了新的政策支持,而其它的地方就沒有這么幸運了。在寧夏進行扶貧調查的過程中,記者發現,距離烏沙塘鎮兩小時的車程,有個地方叫做欣榮村,家家戶戶屋頂上都裝好了太陽能發電設備。按照發電量計算,每年收入應該超過3000元,也就是國家確定的“光伏扶貧”目標收益。但是貧困戶拿到手的只有每年三百塊錢,相差了十倍,這又是怎么回事呢?
記者:大概是多少收益一年?
農戶:一年給300元
記者:一年300元?
農戶:嗯,簽了二十五年的合同。
今年3月,國家《關于實施光伏發電扶貧工作的意見》當中,確定的目標是每年每戶增加收入3000元以上。而這個村子,光伏項目建成了,每戶的收益一年卻只有300元。為什么會這樣呢?記者找到了賀蘭縣扶貧辦書記陳國忠。
陳國忠:屋頂的收入應該在3000元每年,企業現在是把這個屋頂先租來,一戶現在給了300塊。
光伏扶貧,國家有著明確的規定,是作為資產收益,給村民們一個持續的收入來源,而不是企業租農民的屋頂。那現在為什么還是企業在租房頂呢?
陳國忠:因為寧夏回購辦法還沒有出臺。
記者:回購辦法沒有出臺?
陳國忠:對,現在主要的運作就是鼓勵,我們現在鼓勵移民自己回購,就是我們出臺小額貸款,你可以貸款以后去回購。它的投入一戶也就是個2萬多元,實際上五六年的時間,基本上貸款都能還清。
記者:農戶愿意嗎?
陳國忠:愿意的不是太多。
政府、企業幫助農戶建好光伏發電設備之后,由農民出錢把設備再買回來。可是對于貧困戶來說,基本生活都無法保障,怎么可能拿出2萬多塊錢。
沒地沒錢香餑餑成了燙手山芋
讓貧困戶自己出錢購買設備幫助自己脫貧。這跟國家的政策大相徑庭。在國家制定的扶貧戰略中,有一個非常明確的態度,就是政府主導,社會支持,尤其是資金,國家幾次明確重申,地方政府一個重要職責,就是要統籌落實建設資金。那么,為什么還會要求貧困戶們自己出錢來給自己脫貧呢?
幾經周折,記者聯系到了一位知情人,他告訴記者,在項目的最初設想中,并沒有打算讓貧困戶來買這些設備,而是完全由企業負擔,但是因為一塊1000畝的沙地,讓事情變卦了。
根據知情人的說法,那一千畝的沙地就在這個柵欄里面,原本打算這里鋪上太陽能光伏電池板,交給企業經營,但是這個項目最終破產了,所以企業在光伏扶貧項目上的支出,需要當地來解決。
這樣的說法到底是不是事實呢?記者再次找到賀蘭縣扶貧辦書記。
陳國忠:當時考慮設計初衷還是好的,項目里面還有1000多畝沙地,想做一點光伏的設施農業。原來想的是這邊建好以后,光伏農業一建,把這邊投入3000元(每年)全部還給移民,然后拿這1000畝光伏農業給企業運作,最后的這個設計沒有批準。
沙地項目失敗,就讓貧困戶自己購買光伏設備為自己脫貧,這樣的說法實在有些說不過去。為了解決扶貧項目的資金問題,國家要求銀行系統給與支持。為什么還會讓貧困戶自己掏錢呢?
陳國忠:這里面涉及到銀行的問題,看銀行給你貸款不貸款的問題。
記者:銀行有什么顧慮呢?
陳國忠:銀行當然有顧慮了,我跟自治區的農發行聯系過,現在就是你貸款可以,你得有抵押擔保,但是你村上合作社還是公司也好,咱現在沒有什么資產抵押,也沒有擔保。
記者:那光伏項目就是你們的資產啊?
陳國忠:銀行不是這樣看待這個問題。
就這樣,最后當地選擇鼓勵村民自己購買光伏設備。
今年3月下發的《關于實施光伏發電扶貧工作的意見》,是由國家發展改革委、國務院扶貧開發領導小組、國家能源局、國家開發銀行、中國農業發展銀行五個單位聯合下發的。這份文件當中,特別提到,要因地制宜的推進光伏扶貧。對這五個部門的職責分工非常明確:國家能源局會同國務院扶貧辦,對各地區上報的以縣為單位的光伏扶貧方案進行審核;國家開發銀行、中國農業發展銀行為光伏扶貧工程提供優惠貸款。
扶貧項目緣何卡殼?
但是落實到地方之后,分工明確卻變成了“沒人管”。為什么會出現這樣的問題?
寧夏扶貧辦副主任張吉忠:我覺得這個事情是我們扶貧部門在呼吁和關注的一件事情。
記者:僅僅是呼吁嗎?
寧夏扶貧辦副主任張吉忠:我們以后的光伏扶貧工作、光伏工作主要還是由能源部門來主導。我們也希望我們有關的主管部門對我們扶貧項目能夠開綠燈,能夠給予更多的關心和關注。
扶貧辦面對問題,強調要不斷呼吁,那么當地的能源部門,面對這些問題又想到了什么解決辦法呢?
記者:農戶覺得自己沒有2萬5,他們拿不出這個錢,村里也拿不出這個錢。
賀蘭縣發改局局長楊慧:政府也拿不出錢。
記者:政府有扶貧款啊?
賀蘭縣發改局局長楊慧:關鍵是一個縣才多少?一個縣本級政府每年的財政收入,我們現在還是全區最好的縣,一年才十五、六個億,這十五、六個億又發工資、又保障民生,哪有錢回購這些東西?還要基礎設施發展經濟,所以非常緊張。
對于扶貧資金由誰出的問題,國家的要求是地方政府來統籌落實,但賀蘭縣拿不出這筆錢。當地發改局認為,即便有資金,也不合適拿來投資這樣的項目。
賀蘭縣發改局局長楊慧:政府不便于做這個事情,每一個光伏項目投資都很大的,它而且回收的周期特別長,二十多年,政府投資這些東西,誰來管理?誰來維護?誰來經營?都是問題。
這是國家在今年三月公布的關于光伏扶貧項目建設的意見文件。這里面,對于賀蘭縣發改局提出的各種問題,早已做了詳盡回答:地方政府落實扶貧資金,地方政府依法來確定項目的運營和維護企業。
記者:您認為這個不該政府掏錢,應該企業把它做起來?
賀蘭縣發改局局長楊慧:嗯,而且通過農戶簽約收益的方式也好,出租房頂也好,通過各種方式老百姓也愿意,反正屋頂閑著也是閑著。
海潤光伏副總經理徐湘華:我們也體諒政府的困難,如果單純讓咱們目前的這些光伏企業,大規模來投資這個扶貧電站,其實這個商業模式是沒法做很多的。
就這樣,一個事先設計很好的光伏扶貧路線圖,最終卻完全走了樣,一個原本政府,企業,貧困村民三方受益的項目,建好了之后卻沒有一方滿意。直到今天,這些鋪滿貧困村民家中屋頂的太陽能發電設備,也沒能給村民帶來應有的收益,屋頂光伏扶貧計劃在這里靜靜的曬著太陽,無人問津。
項目難落實究竟誰之過?
精準扶貧,要求的就是扎實調研,務必確保項目安排精準,措施到戶精準,而寧夏回族自治區兩個地區,涉及3000人的扶貧工作卻先后都出現了問題,這不得不讓人反思,為什么會出現這樣的局面,是光伏扶貧的模式本身出了問題,還是在基層的執行上出了問題?
記者:它中間是出現了一個什么樣的問題呢?
寧夏扶貧辦副主任張吉忠:有些點可能當初選的時候我們區縣或者企業在選的過程中,可能這個基礎工作做得不扎實。包括后期的資金整合不到位,有個別的項目因為可能它剛開始考察的時候不夠全面或者是不夠深入,這些因素導致很困難。
精準扶貧要求的就是“實事求是、因地制宜”。不深入、不全面的調查,加上資金整合模式在項目實施一開始就沒有切實的規劃。匆忙上馬的結果是扶貧項目開始到一半就陷入困境,直到現在,問題也沒能解決。
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中國發展研究基金會副秘書長湯敏:我們大部分省市要在2018年就要全部脫貧了,時間又特別緊,在這種情況下,沒有經過很好實驗的,各種模式都上馬運動式的嘛,現在很多地方都是運動式的扶貧。光伏是一個很好的模式,但是弄歪了就會造成極大的浪費。
光伏扶貧,最早進行試點的是安徽金寨縣。因為項目對技術、體力要求低,可以幫助沒有勞動力的貧困戶而廣受好評,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在考察了金寨縣的試點經驗之后,上報國家層面,并在全國進行試點推廣。
記者:剛開始看金寨村的方案的時候,又沒有想過在全國推廣起來的時候,會出現這樣那樣的問題?
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農村部部長葉興慶:我確實想到過。把一個點上的作法,在面上推廣,確實有它的難度,因為原來金寨縣的作法是有一個企業愿意捐贈三分之一的錢,符合這個條件的地方就不一定很多,還有就是地方政府在財政扶貧資金里面,愿意拿出一部分錢做這項事情。把這個模式推行下去,確實每個地方的老百姓、每個地方的基層干部,對光伏扶貧的理解恐怕也不一樣。
成功經驗,在寧夏卡了殼。全國范圍內,這項試點工作,卡殼的并不僅僅是寧夏一個地方。同樣是通過光伏設備發電,增加貧困戶的收入,但是各地基層政府不同的理念、不同的執行力,卻直接影響扶貧的結果。
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中國發展研究基金會副秘書長湯敏:我覺得目前來說,就是要把各地的各種經驗進行交流、充分討論、實事求是。要改變(地方政府)他們的觀念,看到好的模式,他們受到啟發之后,就會模仿、根據自己的情況進行改變。
記者:您認為這些問題都是可以解決的嗎?
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中國發展研究基金會副秘書長湯敏:我覺得體制上、政策上的問題都是可以解決的。這就需要國家能源局、國家扶貧辦要協調,包括電網企業、金融系統,系統配合,涉及到好幾個單位。
記者短評:做扶貧工作,最怕的就是貧困戶“等靠要”,一旦思想上出現了“惰性”就很難幫扶。那么在進行扶貧工作的時候,我們是不是也應當反思一下,基層工作是不是也存在著“等靠要”。是完全照搬別人的模式還是因地制宜因地施策;出現了問題是繼續等政策還是想辦法解決問題?一旦扶貧工作出現了惰性,失去了執行力,那么精準扶貧的目標藍圖也許只能停留在紙面上。
責任編輯: 李穎